那时刚到长春，工作和生活也不太如意，心里对领导还是有疙瘩的，想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望他们一家吧，后来就慢慢地失去了联系…… ———作者

当年在司训队时的照片，后面第二排右边第三个是小崔

一

我的家乡是在豫东平原一个比较贫穷的小村庄。高中毕业那年，我没有考上大学，选择了参军。幸运的是，我去的部队不是野战部队，而是在距离我们家乡不太远、苏北地区一个经济不太发达城市的一所军校里服役，主要是保障军校学员的生活、训练及后勤工作。刚到部队，我心中充满了理想和抱负，就想在部队能考上军校，有个好发展。有了这个奋斗目标，在新兵连集训的日子里，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各方面都积极主动，工作抢着干，争着表现自己，每周连队的表扬栏上总少不了我的名字。

经过新兵连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生活对部队有了一些了解后，我才发现，要想在部队实现自己的理想很渺茫。虽然在部队考学比地方分数低，但还有个程序，那就是部队得推荐，让你考你才能考。听战友说，如果你在部队里没有什么关系，被推荐考学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些情况，让我对自己渐渐失去了信心，因为我是从农村入伍的，家里在外面一个人也不认识，在部队也没有任何关系。但那时我的确很努力，因为我知道要想实现理想，一切都得靠自己，我必须要比别人多干工作，而且要干得更好。

　　新兵下连时，我被分配到一个学员队的炊事班。刚到炊事班，我心里别提多失落了，想自己比其他战友的文化水平还高些，在新兵连表现得又那么好，最后却分到这里；而表现还不如我的战友，有的还被分进了机关和车队。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才知道，是这个单位的领导们考虑到，单位的战士好几年都没有考军校的，就找到新兵连干部，要求新兵下连时分一个文化比较高的、想考学的、各方面表现突出的战士，新兵连的干部就向他们推荐了我。

　　虽说刚到炊事班心里不乐意，但是我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在各方面都很积极主动，买菜、做饭、烧火、喂猪……只要是炊事班的工作，我都抢着干。早上别的战友还没起床，我就提前起来了，把早上要做的菜配好，又把火烧上，等其他战友上班后，炒一下就行了。然后，我骑上三轮车，带上前一天食堂吃剩下的饭菜，到军校外面的养猪场去喂猪。当时各个学员队食堂都有自己的养猪场，平常吃剩下的饭菜都用来喂猪，等猪长成了，用来杀了改善伙食。那时食堂每天都有一名学员帮厨，既弥补人手不够，又起到监督作用。军校自己有服务中心，说是买菜还不如说是领菜，各个食堂提前把一天要吃的菜报给服务中心，由服务中心集中到外面的市场采购过来，上午各个食堂再去派人领取。早上吃过饭，我就和帮厨的学员去服务中心取一天所需要的菜，回来就开始忙着给学员配菜、做饭，所以一天之中除了中午有点休息时间，真是没有闲着的时候。

　　我在农村时什么活都干，这点辛苦对我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就是心理压力大。那时一心想在部队考上学，就怕实现不了这个理想，回去和父母没法交代。白天忙碌了一天，晚上等别人都休息了，我常常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到深夜，一点也不敢放松学习。

　　下连队工作没多久，我就得知，主管我们学员队的大队长就是我新兵班班长的姑父。在新兵连，我们班长对我是不错的，那时就听他说过，他有个姑父就在这个军校里任职，没想到竟然是我的主管领导（以下简称“领导”），感觉一下子和领导拉近了距离。对我当时的工作表现，领导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他平常就在我所在的学员队食堂吃饭，有几次吃过饭后还专门过来看看我，找我谈谈话，问问我的情况，也知道了我有在部队考学的想法。

　　转眼到了过年时间，出于对领导的尊重，我在外边买了一些水果礼节性地去他家看看。当时是真不敢去领导家啊，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到他家一看，我新兵连的班长也在那儿，我赶紧和班长一样称呼他家属为“姑姑”。他家属对我很是热情，马上拿好吃的让我品尝，对我嘘寒问暖。等我要出门时，令我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家属拿出200元钱塞给我，说是做长辈的给晚辈的压岁钱。我说什么也不要，心里想，我买水果才花几十元钱，这么多钱，我哪能要啊！我是坚决不接，和他家属推来推去，然后转身就走，而他家的防盗门我却打不开。见我不接钱，他家属就是不开门，最后我看不接不行了，就只好把钱接住。

　　从他家出来，我心里暖呼呼的，想自己一个农村孩子，没有任何根底，而人家领导及家属还对我这么好，真是既激动又感动。

　　过完年的一天中午，我正在看书学习，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一听是领导熟悉的声音，赶紧问找谁。领导说：“就找你。”然后他问：“你愿意在部队学司机吗？”我一听，感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对在部队学司机我想都没敢想过，认为那都是在部队有关系的战士才能有的机会。领导接下来说：“我们学员队有一个学汽训的名额，根据你一年来的工作表现，组织上决定让你去进行司机培训，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另外，你不是想在部队考学吗？去培训时不要忘了学习。”

　　听到这个消息，我当时别提多高兴了。我们从农村入伍的战士，在部队最大的愿望，首先是想考个学，其次是能在部队学个技术，没想到这样好的机会竟落到自己头上。

　　司训队离我工作的单位很近，也就几百米的距离，都是我们系统驻苏皖两个地区挑选出来的战士。在司训队那段时间，我很珍惜、很刻苦，也一直记着领导的嘱咐，在紧张司训的日子里，利用一切闲暇时间看书学习，功课一点也没丢下。那时司训队里每星期要班里报一名一周表现最好的同志，好像被我承包了似的，每周也都是我。在司训队最后训练结束的时候，进行司机理论知识和技术考试，我在这批培训的战士中成绩是最高的。

二

　　司机培训结束后，我又返回到原来的工作单位，还做着以前的工作。转眼就是年底，令人期盼已久的下年度考军校的战士预选工作开始了。在部队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你只要被推荐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学习成绩再差不多，上军校基本上就不成什么问题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预选考试比正规的考试还要重要呢！我那时真是既紧张又不安，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感觉想考学的其他战友在这里都有关系、有背景，而我什么也没有，谁也靠不上啊！那段时间我真是焦虑得天天睡不着觉。

　　预选考试开始了，先进行的是军事体能综合测试，接下来的是文化考试，因为入伍以后我各方面都很努力，体能训练和功课都没拉下，所以预选考试还是很顺利的。但看看那么多有来路的战友都是我的竞争对手，心里的焦虑和不安一点也没减少。

　　那几天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迷茫的日子，干什么都没心情。有一天上午我买菜回来，司务长上来就和我说：“领导刚才打电话找你，你不在，他让我和你说一下，你在本军校战士的预选考试中得了第8名，已经通过了预选；不用再担心了，好好准备正规的考试吧！”

　　我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听错了似的，连问了司务长几次，心里别提多惊喜了。后来，有几个老乡战友也高兴地过来告诉我，通过预选的人员名单在军校里的办公大楼公布了。我是真激动啊，白天都没敢去看，晚上才找个没人的时间去办公大楼看了一下预选名单，自己的名字果然真真切切地排在第8名！

　　转眼过完年，我们这些通过预选的战士，被集中到南京一所军校里参加全军统一组织的招生考试。

　　我们是3月份到的南京。那季节江南的天气真冷，屋里没有暖气，我们带的衣服也不多，天天冻得发抖，晚上睡觉常被冻醒。在正式考试之前，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体能强化训练和文化课学习。刚开始是体能强化训练，一天跑几个5公里，累得腰酸腿疼，床都上不去了，走路一瘸一拐的。那时真有一种精神，谁也不说累，能被预选上，对谁来说都是难得的机遇，也是一种荣幸。

　　不久，录取学校指标公布，我们系统参加军校考试的战士有1100多人，军校录取指标有800多人，中间还得有军事体能和身体不合格淘汰下来的，所以说，只要顺利通过军事体能和身体检查、文化课成绩不是太差的，就能考上军校。离上军校只有一步之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有只眼睛近视的问题。我眼睛本来很好，近视是看书过度疲劳引起的。而军校招生对眼睛要求很严，每年考学都有因为眼睛近视而被淘汰下来的。

　　怕什么就来什么，体能训练几天后，我们就接到体检通知。听说还不是本军校医院的，而是北京部队总医院的医生来体检，要求很严格。那些身体不太符合条件的战士都很紧张，也包括我自己。有个与我一起来的老乡战友，他那时也是眼睛近视，但他家里条件好，事先花了几千元做了激光矫正手术；我当时也想做个矫正手术，可我家里根本拿不起这笔钱。

　　我检查眼睛时，戴了个“博士伦”，想蒙混过关。给我体检的是一个女医生，拿仪器照了我眼睛一下就说：“摘下来吧！”我当时心里一阵紧张。等她检查完，我眼含泪花沉重地对她说：“阿姨，我是农村的孩子，我知道我有只眼睛有点近视了，但我很想上个军校，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我说完看了看那个女医生，她也没什么反应，当时我感觉肯定不好，就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体检回来，我就赶紧往领导家里打电话。领导不在家，他家属接的。我把情况跟他家属说了，他家属说等领导回来就告诉他，让他想想办法。当时我想，南京这么远，就是领导想要帮忙，可他上哪儿找人啊！我就听天由命吧！

　　接下来的军事体能测试，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顺利通过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文化课学习，盼望已久的军校文化课考试终于开始了；考完后，我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从南京考完试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去领导家汇报一下考试的情况。领导不在家，我把考试情况和他家属说了，表示我成绩没什么问题，就怕眼睛过不了关。她家属笑笑说：“我跟你领导说了，他一定会综合考虑你的情况的。”

　　有一天中午，我突然接到领导打来的电话，他问我：“你知道吗？你被咱们自己的军校录取了，还名列前茅！”我听完激动地说：“谢谢首长！谢谢首长！”我当时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喜极而泣的眼泪，我真是体验到了。想想当兵这几年走过的路，庆幸遇到这样无私地关心自己、帮助自己的好领导，实现了自己的夙愿，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晚上，我去领导家表达我心中的谢意。说到这儿，请大家不要误解我对领导的意思，到今天为止，我都没有给领导送过一分钱，也就是偶尔从老家探亲回来给他带点自家地里产的不值钱的东西表表心意。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提到过钱的事，我怕钱会玷污了他对我的那份期望，也怕钱会污辱了他的人格。

　　到了领导家里，他家属见到我很高兴地说：“听说你被录取了，很高兴吧？”我说：“真的很高兴，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家属说：“给家里打电话了吗？”我说：“给他们打了，爸妈都乐坏了，让我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领导。”他家属说：“你领导是看你这么勤奋，干得这么好，又这么有志气，他很感动，才帮你的，哪要你报答啊！再说了，你的眼睛近视得不严重。”分别了这么多年，这些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有报答机会的，没想到我不但没有报答领导的厚爱，反而辜负了领导的培养和期望。

三

　　上学那几年对我来说是在轻松愉快中度过的，因为这里的人和环境是我最熟悉的。那时我和领导一家人的感情也更深了，平常有事没事的时候，常去他家坐坐。转眼到了毕业分配时间，根据以往自己军校考上战士的分配情况，一般也就是分配到系统所属在北京市郊的几个正规部队。我那时考虑的是：领导在这个系统有很好的人脉关系，以后还能帮我不少的忙；再说，分配到这个系统也是很正常的事，当时军校毕业的原则就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毕业前夕，我还找过领导，说我想回到我们这个系统所属的北京市郊那几个正规部队，哪个都行，离他也能近点。领导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他知道了。

　　然而，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宣布我的毕业分配去向是几千里外吉林长春的一个野战部队时，我一下子呆住了，本来我还想着是自己系统所属的哪个部队呢！我感到不可思议，实在想不明白，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陌生的地方，感觉长春实在是太遥远了！听说冬天最冷时有零下二三十摄氏度，都不知道人们是怎么生活的。我一下子真接受不了这个情况，因为军校分配原则本来就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再说我本身还是考上了自己的军校，而且领导从来都是对我那么信任、那么认可的，他就是帮我说句话，我也不至于分到那么远的地方啊！

　　当宣布完命令时，我当时的心情是极度的沮丧，一下子分配得那么远，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想都不敢想。我就赶紧找到领导，向他说明自己的分配情况，问问为什么分得这么远，能不能再帮我重新分配一下。领导对我说，他已经知道我分配的情况了，并告诉我：“今年本系统要得少，只能往各大军区分配了。长春那个地方不错，你去吧！这是组织的决定，也是没法改变的。”但领导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只知道他让我服从组织分配，不能再帮我了。我那时可能被这意外冲昏了头脑，心里就有点怪他、埋怨他了，转身悻悻地走了。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毕业分配去向时，妈妈听完当时就哭了，说：“孩子，你怎么分配得那么远啊！那地方冬天那么冷，咱们这里的人去了还不给冻坏了？能不能不去那个地方啊？”看妈妈这么伤心，我说：“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分到那么远，您别伤心了，我再找找领导，看能不能调调吧！”

　　后来我又几次上办公室找领导，求他再想想办法，就是不去本系统所属的那几个部队，帮我调一个离家近点的部队也行啊！但他没有搭理我。我当时对他的看法更大了，觉得分配这么大的事，本来还在这个系统……本系统回不了，离家近点的总可以吧！而且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我当时知道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如果他想办肯定能办到。最后一次去他办公室，他看我迟迟不愿到长春报到，突然生气地对我说：“毕业分配那是命令，是组织的决定；如果你不服从分配，不愿意去部队报到，那这些年我是白培养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当听到领导说这些话时，我知道他是生气了，感到自己真有点过分，一下惊醒了。我赶紧说：“叔叔，您别生气了，我晚上就走，就去部队报到；走前我再到您家里与您和姑姑告别一下。”领导说：“我们晚上还有事，不在家，你不用去了；也不送你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至此，我感到我在分配问题上的表现已经让领导很失望了，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上前庄重地给领导敬了一个军礼，哽咽地对他说：“叔叔，感谢您和家人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以后肯定会回来看您的。”他站起来把我送到门口，我充满伤感地离开了。

　　晚上离开军校之前，我特别希望能到他家里告别一下。想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将近6年时间，他和家属对我多好啊！我也把他们当成了最亲近的人，这份情感真是难以割舍。我给他家打电话，没有人接。我想，领导对我的分配表现那么失望，肯定不想见我吧！

　　来长春部队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调整好自己失落的心态。一是感觉自己是被“发配”过来的，与同学和战友都没好意思联系，因为分配到这么远的地方，怕他们笑话自己；二是以前我都没在野战部队工作过，又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人地生疏，感到孤独寂寞。

　　经过几年的努力，我终于逐渐适应了在长春的工作和生活，觉得这里并没有当初想象得那么可怕，相反却越来越喜欢和热爱上了这里的一切。对当初听到分配到长春的惧怕心情，现在想想，自己都感到好笑。在这个城市里，我也遇到了自己的知心爱人，生活得很幸福。

　　刚来长春的那段时间，我还给领导家里打过几次电话，却明显感到他家属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再加上那时刚到长春，工作和生活也不太如意，心里对领导还是有疙瘩的，想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望他们一家吧，后来就慢慢地失去了联系。至于报答，搁啥报啊，天南地北的，也就说说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我时常反省自己。我一个农家孩子，有幸遇到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领导，并在他的无私帮助和亲切关怀下，考上了军校，实现了理想，改变了命运。而我却因对领导的错怪和误解，犯下了以怨报德的错误，怨他眼看着我被分到这么远的地方，却不为我说句话。我让领导失望了、伤心了，我是多么自私和不懂事啊！我辜负了领导对我多年来的培养和期望。每每想起，我的内心就会愧疚不安，不能原谅自己；与此同时，领导的人格魅力也时常影响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让我在工作和生活中尽心尽力，不断进步。

   小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