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仅是在划伤自己的皮肤，我更是在划伤我妈妈的心。 ———作者

树叶上的小虫子肆意地侵蚀着树叶，叶片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我的心就像那些被蚕食后的树叶，支离破碎，不堪一击。我的心在痛，真的，它在疼痛，它还坚持不懈地跳动。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让它停止跳动，就不会再疼痛了？

一

回忆是场悲剧，总是惹得人哭泣，起码我觉得如此。回忆从前，我不快乐，但是，至少我骄傲，也让我爸妈骄傲。我曾是个好女孩、乖宝宝，成绩好，很听话。那时候，我梳着马尾辫，体重200多斤，满头头油懒得清洗，小小的眼睛却有着大大的塌鼻子。我没有手机，不会聊QQ，不知道什么是百度。我没有朋友，我不需要朋友，我可以忍受孤独。但我成绩优秀，初一语文全年组第一名，各科成绩全班前10名、全校前30名。我是父母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希望。那时，我只有一个目标：要考得更好。

　　那是段好时光，也是我怀念的时光。我善良乖巧、美好单纯，爱我爸妈，会流泪会伤心会脆弱。那个时候的我是最真实的，也是最骄傲的。

　　到了初二，我还是在自己努力地学习。但是没有朋友的我也更招人厌恶了，有些人开始打破我一个人的世界，他们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们讨厌我，特别地讨厌我，他们将这份讨厌表现在脸上还表现在语言上甚至表现在行动上。那时候，我的班主任有一种治理班级的方法，就是互抓纪律，班级有四个差生负责把他们看到的上课说话、搞小动作的同学给记录在本子上，然后交给老师下课处理。我不说话，我发誓我也不搞小动作，但是我的名字依然还是在本子上面。四个本子，每一节课都有关于我的记录，上面描述着我的各种错误，比如我的咳嗽变成装咳嗽借以掩饰嬉笑、我的擦眼镜变成了玩眼镜布……

　　刚开始的时候，我努力地为自己辩解。我说我没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我那时候真的好单纯，以为老师会相信我，但是我真的太单纯了。老师认为一个同学针对我，剩下的三个也针对我吗？我一定在撒谎，我一定在狡辩。我就这样成为班级的纪律问题生，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坏孩子。我的骄傲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消逝。

　　但是，这仅仅是个开始。在一次班会上，老师让全班同学选班级最差纪律生，以投票的方式。结果全班92人，我竟得了73票。有的纸条上面直接写了我的名字，有的写了骂我的脏话。纪律委员在讲台上面大声地念着纸条上的字，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全班都是一阵阵的哄笑声。

　　我的手指哆嗦着，紧紧地握着拳。我的手心一阵阵疼痛，这疼痛直达心脏。

　　忽然间，看着这些笑脸，我竟变得无所谓了。真的，看着他们放大了的笑脸，我真的忽然就毫无感觉了，脑子一片空白。我就像是一个木偶，被扔到了街上任由众人践踏，眼珠被踩了出来。看着自己被别人践踏，却无能为力，连呼喊都没有办法，只能流泪了。可是流泪又有什么用？既然不哭就笑吧！于是我扯着嘴角，大声地笑着，裂得我心疼。可是我的表情惹到了老师，他在前面看着我说：“你倒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全班哄笑。我听到有同学附和老师说：“她本来就是个死猪！”他们说对了，我就是个死猪，我就是不怕开水烫。

　　从此，我忽然不愿意学习了。我很厌恶学习、厌恶学校。我天天在学校睡觉、发呆、看课外书，纪律纸条上面依然有我的名字，但是我不在乎了。我不去辩解、不去听老师说什么，我已经麻木了。

　　初三，苦涩在心头。那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叫小迪的男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他，我没有说出来，但是我写在了我的日记本上。可是，我的日记本在某一天成了一本杂志，在全班传阅。我很无奈，最后我笑着看我的那些同学在传阅着我的日记本，并在上面留言。他们说我不要脸，说我母猪发情，说我不知道脸是什么东西……太多太多残忍的字眼儿留在我的日记本上，而我能做的只是笑看那些嘲笑我的同学。我最后笑着把日记本烧掉了，重新买了一本。我更加不学习了，不停地在新买的日记本上写东西：小说、诗歌、散文、随笔等等。我忘记了我还要中考，忘记了我还有对我充满期盼的爸妈，只记得宣泄自己的痛苦。我是个懦夫。

二

我的自暴自弃得到了现世报。中考成绩我只考上了高中自费生，要交一万两千元钱。那时候对我家来说，这是一大笔钱。我记得成绩下来时我和妈妈焦急地查阅分数，只差了0.5分；也就是说，我再多考0.5分，就不用花一万两千元钱了。

　　我妈妈从银行里取出了一万两千元钱，这也几乎是我家的所有积蓄。我的种种不务正业，我爸妈都尽收眼底，可是不听话的我却让他们无计可施，他们只能默默地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准备好，给我交自费款。我的心忽然很疼痛，我的脸发着烧，我感觉我真的好可耻。我自己的懦弱却要我父母来买单，我对自己感到深深的鄙视。我是个无耻小人，只会不停地挖空自己的父母。我在吸食我父母的血液，我是个厚颜无耻的吸血鬼。

　　可是，高中时期的我并没有悔悟，反而越陷越深，变本加厉。

　　高中时，我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减肥。“我必须减肥成功”，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决心减肥的我很疯狂，不吃饭只吃水果。可是我饿啊，肚子半夜咕噜叫，会饿醒，但是我忍了。我减肥是为了我妈妈。我学习很差，我就想在别的方面可以让我妈妈为我骄傲，所以我要变瘦。我感到我妈妈总是看着我胖胖的大脸让我少吃点，也总是皱眉头，我怕我妈妈也厌恶我。如果我妈妈也厌恶我，那我真的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运动减肥真的很痛苦、很艰难，我选择了走捷径，开始尝试减肥药。我知道这东西很伤身体，我知道我可能以后会丧失生育能力，但是我不在乎，我只需要变瘦。每一次尝试减肥药都让我充满激情，我幻想我可以变瘦，但是我不停地失败，甚至反弹。可是我还是在尝试着它们，至少它们会让我有激情、有希望。在尝试了大约十六七种减肥药后，我终于从200多斤的大胖子减到150斤的微胖子，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真的瘦了。

　　我从一个有着优秀成绩的丑学生，在失去了唯一的骄傲成本———好成绩后，我选择努力地成为一个另类，开始减肥、开始研究衣服、开始研究发型、开始研究美瞳，可我就是不研究学习。

　　减肥成功后，我的身体很虚弱，几乎拿一瓶1L的水都会摇晃。我的身体已经被我折磨完了，我的胃也经常疼痛。我把我所有遭的罪都加在了我父母身上，我怨恨他们，认为这都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把我生成这副模样，是他们让我承受了这么多痛苦和不公平。

　　我妈妈对我特别疼爱，几乎是百依百顺。我减肥的初衷让她感到特别愧疚，而且她也认为我这么胖是她的错。其实我对我妈妈也很愧疚，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是她的错？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是在报复，我要把我自己的悲愤发泄出来。我总是假装恨着我妈妈，这样才可以让我对她的愧疚变得少一点。我饿出了胃病，经常发低烧，趴在桌上脸色苍白……看到我妈妈那张愧疚的脸，我就忽然很心疼。

　　那天早上，我听到她在打电话向我的老师请假，她哭了。她是个刚强的女人，甚至有点不讲理，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谁可以左右她。但是因为我，她的刚强忽然就丢失了，她软弱得流泪了。她和我的老师说，这么多年，她一直愧疚，愧疚当年把我养得这么胖。我忽然感到自己很无耻。我知道她的愧疚，可我却一直在利用她的愧疚折磨着她。

　　我的心因为改变而麻木，但是面对父母，我的麻木、我的冷漠不过是我愧疚的伪装。在我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住着一个发抖的灵魂。之所以发抖，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父母。

三

       我让父母操心的事罄竹难书，不只是不学习，也不只是减肥……从我初中不爱学习开始，我的脾气就变得异常暴躁。尤其是到了高中，我和爸妈顶撞、吵架、摔东西，甚至和我爸爸对打。

　　每当激烈的战争过去后，我就用小刀在胳膊、在腿上一顿猛划。虽然很疼痛，但是我感觉很舒服、很快乐、很轻松。我妈妈看到我胳膊上面那些流着血的刀痕，眼圈儿红了，心也碎了，但是我没有停止，我在继续地划伤自己。我是多么残忍啊！我爱自残，我总感觉身体的疼痛能让我忘记心里的疼痛，却没有想过我妈妈看到我的伤口时心里的疼痛。我妈妈当时已经在发抖，我现在才明白，我妈妈是心疼我。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被她从小养到这么大，可是我却残忍地伤害着自己的肉体。我不仅仅是在划伤自己的皮肤，我更是在划伤我妈妈的心。妈妈，对不起！我真是个傻子，我太自私了。

　　有我这样的女儿，我爸爸内心的疼痛更是难以想象。记得那是高三上学期，高考已进入倒计时，我上课玩手机被班主任没收了。那天放学我爸爸在门口接我，而我什么话都没和我爸爸说，只是一直往前走，远远地抛开他，走得超过了我们家的位置。我一直往前走，是想平复我的愤怒心情，还有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妈。我答应过他们，我不会在课堂上再玩手机。那天我爸妈都追出去找我，我妈妈还给我班主任打电话，把班主任给吼了。

　　我回家以后我爸爸和我吵，因为我答应他们好好备战100天，却在离高考还有80多天的时候玩手机。我爸爸很愤怒。我跳到家里的沙发上和他大声嚷嚷，吵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爸爸被我气得发抖，紧紧用手捂着肝部。他越是发抖我越是声嘶力竭，然后我爸爸哭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爸爸流着泪把我家的电脑砸掉了。可能在他眼中，是这个东西让他原本成绩优异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

　　我长这么大只看到两次我爸爸的眼泪。第一次是我减肥过度，胃病严重坐着急救车去了市中心医院。我恍惚中听到了我妈妈在哭，然后我看到我爸爸在我旁边也哭了，眼泪落在我手上……

　　那次我和爸爸争吵过后冷静下来，我感到很心酸。看着我妈妈，我突然发现，她已经和我脑中的形象有些不同了。她不知不觉地变老了，有些胖了，有了不少白头发，美丽的大眼睛下面也有了眼袋。她在我没有察觉中偷偷地变老了。时光带走了我妈妈的美貌，而我刚刚发现了这一切。我又想到了我爸爸。他是个工人，高级电工。他特别实在，工作认真。虽然他工作很受委屈，但是为了陪伴我和我妈妈，他还是忍受了委屈，放弃了更好的但是要在外地的工作。我爸爸平时特别抠，但他只抠他自己，他把好吃的都留给了我妈妈和我，他自己选择不吃。他的头发变稀少了，他的背变驼了，他的腿经常疼。但是，我以前却没有关注这些，还经常把我爸爸气得肝疼。我真的很残忍。自从我学习成绩很差以后，我爸爸更加抠了，默默地为我以后上学存着钱，因为他知道我考不上学费少的好学校。虽然他总是嘴上和我说：“你考不上本科，专科学费高，我可不给你拿钱念。”可是一听说我要用钱，他二话不说就把早已准备好的钱拿出来了。我爸爸永远都是这样，他从来都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刺激我，其实他只是想刺激我做回以前那个努力的孩子而已，他是怕我没有好的未来。我却不停地伤害着爸爸，总是气得他肝疼。但他宁可气得肝疼，也舍不得打我一下来宣泄他的愤怒、悲伤和失望。

　　如今的我大学即将毕业，但我对父母的愧疚只增不减。那是去年，我在课堂上和一个同学发生争执，最后导致动手，学校说要给我处分。当时我就感觉五雷轰顶了！任性的我，在老师办公室立即表示要辍学，不念了。我妈妈知道后，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很焦急地联系校方领导，怕他们真的勒令我退学。

　　而我呢，我选择了逃避。那天下着大雪，我在吉林市的彩虹桥上，头也不回地走着，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回学校，即使这个学校是我父母努力给我安排的，即使为了读这个学校我差不多花光了他们的积蓄。我依然任性地往前走。雪下得很大很大，我忽然回头发现我的脚印都被雪盖住了，好像告诉我离开大学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而我的父母知道这事以后，从四平的家开车往吉林赶，联系我的大姨让她去找我……

　　直到现在，我的消沉、我的自弃、我的报复其实对别人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我的一切对别人来说都无所谓，但是我伤害了三个人，那就是我爸爸、我妈妈还有我自己。我是个傻子，我是个自私鬼，我是个不孝子。我让我爸妈的企盼变成了幻影。我让他们失望，我让他们生气，我让他们伤心，我让他们无可奈何。从小到大，他们都无私地爱着我、疼着我、宠着我，但我却一直在伤害他们，也在伤害我自己。

　　如今，马上就要走向社会的我，已经开始长大了。我有了自己爱的人，慢慢地在他的感染下，也越来越体会到当初我爸妈的无奈以及对我的爱。当编辑向我要照片的时候，我找到了一张我一周岁时的生日照。照片后面是我妈妈清秀的字体：“爸爸妈妈祝莹莹生日快乐，永浴爱河。”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确实一直沐浴在我爸妈给我创造的爱河当中，从未枯竭。

　　有多少青春可以荒唐？又有多少父母给你机会悔悟？爸妈，对不起，我是个坏孩子。但是我爱你们，我会努力成为一个让你们引以为傲的好孩子。

   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