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对母亲做的这两件愧疚的事，我也认识到了“孝顺孝顺，顺者为孝”的真谛。 ———作者

1989年，我父亲去世两年后，我母亲去河北我姨家串门，我和儿子去接她时在北戴河留念

    我的母亲名字叫张德兰，生于1925年8月26日，因肺心脑综合征于2015年5月1日18时40分在中日联谊医院去世，享年90虚岁。

　　母亲的离去让我特别受不了。虽然从年岁上说，母亲也算是高寿老人了，但在我心里，母亲仍然很年轻。因为她老人家耳不聋眼不花，脸上手上没有一处老年斑；而且她老人家思维敏捷，善解人意，对周围的人和事总是看得那么透彻。让我特别受不了的还有母亲临走之前那几个月里，我与母亲闹过的两次冲突。我感觉自己特别对不住母亲，心里特别愧疚，根本无法释怀。

一

   母亲出生在河北农村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有较多的土地。我记得母亲说过曾有雇工帮干农活，但家里人对他们都非常好。母亲11岁时姥姥就去世了，扔下了母亲姐弟六人。姥爷一生未续娶，也许是怕他的孩子们受后娘的气吧！所以母亲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和爸爸一起生活。

　　母亲的奶奶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尊老爱幼，仗义疏财，在当地很有名气。旧社会中国农村很穷，乡里乡亲常去家里借粮。母亲的奶奶总是大斗出小斗进，在粮食里还放上几枚铜钱……

　　母亲在奶奶的熏陶下逐渐长大成人。经媒人介绍，嫁给了邻村当时在哈尔滨做事的父亲。母亲过门后，日子过得很紧巴，因为父亲很穷没什么积蓄，只有一间四处冒风的房子还是借的。我的爷爷奶奶家也不富裕，没有能力帮助父亲母亲。于是母亲像燕子衔泥般过着苦日子。后来哈尔滨车辆厂分给我父亲一间福利房，他们这才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住处。

　　春去冬来，在那年冬天母亲生下了我。随后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也相继来到人世。母亲一生养育了我们姐弟四人，同时也把最无私的母爱给予了我们姐弟四人。

　　母亲幼年丧母，没能尝到母爱的滋味。因此，当自己身为人母的时候，不知怎么对待她的儿女们才是。她只知道百般、万般地疼爱与关怀着自己的儿女们，让我们充分地享受和体会到了母爱的温暖和伟大。

　　记得小时候趟绒布很受欢迎，也很贵，而且正赶上国家困难时期，对一般家庭来说可望而不可即。母亲却节衣缩食，给我们姐妹三人一块儿做了三件趟绒布衣服。在当时，左邻右舍对母亲都是从心里佩服的。

　　母亲一生俭朴，却总是要把自己的儿女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再苦再累都自己扛着。

　　母亲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的本领特别强。我们小时候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所有生活用品都是凭票供应，煤和烧柴也不例外。但我们家的煤票总是有剩余。原来是母亲把我们姐弟的吃喝安排好后就去附近的锅炉房捡煤核儿，这样不但煤票剩下了，买煤的钱也省下来了，生活费就会宽裕一点。那个年代单位职工的孩子都多，困难户可以给予经济上的补助或免交学费，但我母亲非常要强，从不让单位补助。

　　母亲为她的儿女们尽其所有，为自己却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穿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袜子也是缝了又缝。印象中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那一年我已经成家生子了，一次替母亲拆洗棉裤，当我把棉裤翻过来的时候，震惊了。原来母亲的棉裤里子接了有一二十个缝儿，全是一小块一小块拼接的。也就是说，母亲在儿女们都嫁娶了以后，自己仍然不忘勤俭过日子，用百姓的话说就是“还这么会过”。

　　这件事让当时的我感动至深。母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把苦累留给自己，把俭朴留给自己，把伟大的母爱留给她的子孙后代。

　　母亲几十年来一直秉承着家和万事兴的理念，无论是对自己的大家还是对儿女们的小家，总是提倡安定团结，多包容多忍让。在我的记忆中，几十年来母亲和父亲就没红过脸，总是互相称呼着对方的小名说话。对我们这些儿女也从没骂过打过。

　　母亲跟邻里的关系也处得特别好。从哈尔滨到长春，换了几次住处，跟邻居从没闹过一次意见，而且经常帮助别人。困难时期的时候，有个老邻居粮食不够吃，这月的粮食接不上下月的了。母亲知道后，马上把自己家仅有的五斤粮票送给了她，解了她家的燃眉之急。事过若干年后，这个老邻居和我母亲说起当年的往事，还是念念不忘，感激不尽。

　　“文化大革命”时期，派性十足，造反派之间互相打斗，仇人一般。造反派的家属也跟着遭了不少罪，甚至还受到歧视。那个年月，过日子需要人帮忙的事很多，买这个买那个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买煤、买烧柴月月得用车拉回来，但我家楼下邻居连车也没人借给她用，因为她老伴是造反派头儿。当时是“文化大革命”接近尾声的时候，她老伴被对立派给押起来了，家里剩下她领一帮孩子。我母亲看她难啊，总忘不了自己买煤或烧柴时一定要记着给她带上一份儿。有一次，听说对立派又要来抓人，也要收拾她。见她吓得发抖，我母亲安慰她说：“你别害怕，他们要是真来了，你就藏在我家床底下。”记得当时我姨正好来我家串门，就对我母亲说：“你不怕因为她受牵连啊？”还有一次，她大姑娘突然得了重病，急需救护车送往市医院救治。但司机是“红二”派，而她老伴是“公社”派，两人是对立派的，又是黑灯瞎火的，人家司机不愿意出车。也是我母亲出面，跑前跑后协调，说服了救护车司机出车。记得我母亲还让我跟着救护车把她大姑娘送到医院，可还没等我从医院出来，人家司机就开车跑了。

　　几十年来，母亲助人为乐的事做了很多，有一些事，母亲从未跟儿女们提起过。去年一个老邻居的女儿到家看望母亲，言谈中提到母亲早年对她家的多次帮助，至今还不胜感激。母亲这一辈子，由于孩子们的连累没做过什么好工作，最后在群英二十委委办工厂退休。那一年是1979年，母亲刚好54虚岁。

　　母亲退休之后又亲手带大了孙子、外孙。因孙子是最小的一个，一直带到上学。对外孙也是爱不释手，细心呵护，尤其是对大外孙，也就是我的儿子，更是疼爱有加。我儿子1978年出生，那时的物质还不是很丰富，糕点也不常有。我母亲只要是听说哪个小铺来糕点了，就赶紧给大外孙买去。有一次母亲因着急怕去晚了买不上糕点，走得急，天又刚下过雨，不小心摔倒在路上，把衣服、裤子全弄湿了，连袖口里都灌进去很多泥水。这次摔倒虽无大碍，但全身的肌肉也着实疼了好几天。

二

   在我们姐弟四人中，弟弟是最小的一个。弟弟结婚后一直同父母住在一起。父亲1987年因病去世后，母亲仍然和弟弟住在一起。直到2005年我爱人单位集资房下来装修完，我和爱人商量把母亲接到身边同住。

　　当年的9月21日我把母亲接到了我在净月的新家，那一年母亲81虚岁。母亲虽说一辈子开朗、乐观，但刚刚来到这个新家也有很多不适应，总觉得在姑娘家不是自己家，心里也不踏实。每当楼道有声音，就认为是自己的儿女看望她老人家来了，很长时间才适应。

　　母亲由于年轻时太刚强，付出的体力劳动已超出负荷，晚年时身体不是很好。最明显的毛病是走路看上去不是很灵便，膝关节总疼，经常用一些外用贴膏；另外还患有糖尿病、轻度心衰、老年性震颤———左手哆嗦。尽管身体这样，母亲仍是闲不住，总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帮我做一些家务，平时摘菜、剥葱、剥蒜等小活儿，总是抢着干。

　　母亲刚来我家的那几年，我常带着马扎儿陪母亲下楼溜达，累了就让她坐一会儿，跟邻居说说话，心情也挺好的。后来陪母亲下楼就用上了拐杖。再后来陪母亲下楼就用上了轮椅。随着母亲身体的日渐衰弱，腿也越来越没劲，下楼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了。尤其是2010年以后，母亲下楼的次数一年也就几次了。

　　我与母亲相依相伴，朝夕相处近十个春秋。在那些日子里，心情愉悦时我感觉每天陪在母亲身旁是那样的快乐与幸福。但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印象最深、最让我愧疚的是母亲去世前那几个月里发生的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2014年冬季的一天午后，因为我母亲不睡午觉影响了我的睡眠，从而引起了我的不满……

　　那天午饭后我非常想睡觉，因为那几天我和我爱人闹点别扭，心情不舒畅，睡眠不好，昏头昏脑挺不好受，就寻思着吃完中午饭快点睡会儿觉。当时我在厅里的沙发上刚躺下，这时候我就听到我母亲在她卧室里直哼哼，就是那种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不好受的哼哼声。我就过去问母亲：“妈，你咋的了？”母亲说：“唉！睡不着。”我说：“妈，你看你啊，真是的！中午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该睡觉了就不睡了呢？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我就这么说了一句。

　　当时我还说了一些劝解我母亲的话。我说：“妈，你别不知足，人啊，要知足常乐。你看你在我这儿不是挺好的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后来我母亲就想通了，说：“那咱俩玩扑克吧？”我说：“还玩扑克呢？今天别玩了，躺一会儿吧。”

　　我母亲到我家来后有个习惯，每天都在固定时间给我的两个妹妹打电话。上午吃过早饭给我大妹妹打，下午午睡后四点左右给我小妹妹打，非常有规律。而给我弟弟打电话时较少，虽然也打但没有规律，一般有事时才打。那天母亲午睡后起来就给我弟弟打了电话，是告我的状。当时我正在小卫生间里上厕所，听得清清楚楚。我母亲说：“你说你姐，我睡不着觉她说我是吃饱了撑的……”我弟弟劝她两句就拉倒了。

　　母亲这么一告状，我才觉得我的话说重了，很后悔。

　　还有一件令我特别愧疚的事发生在距这件事一两个月之后，也就是今年年初。

　　那天也是赶到点儿上了。我和我爱人也是闹了点别扭，心里不舒服，就把气撒到我母亲身上。要不然的话，那天不应该发生那样激烈的冲突。说是“激烈的冲突”一点不为过，因为我母亲为此一宿没睡着觉，还说了一句以前从没说过的话……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临睡前，我给母亲擦完身子，又给她洗脚，当时母亲就坐在凳子上。母亲说：“你把那块香皂拿来用。”母亲一说我就明白了，她指的是小卫生间里的那块香皂。母亲自己这屋是主卧，用大卫生间，我和我爱人在客卧，用小卫生间。于是我说：“妈，是不是小卫生间的那块？”母亲说：“是。”我说：“拿它干啥啊，拿过来那里也没啥用的了，还得再放上一块，你这里有好几块用过剩下的，够用了。”母亲说：“拿过来洗澡呗。”我说：“妈，你这里半拉磕叽的有好几块香皂，你咋还要拿那个呢？”母亲说：“我是好心、我是好心……”就这样，母亲“我是好心、我是好心”地一遍遍说，我“你拿过来我还得换新的你这屋有”地一遍遍犟，翻来覆去地争执了好几个来回。

　　当时母亲越说“我是好心”我就越接受不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嗓门可能说着说着就越来越大了，我母亲也接受不了了，当晚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我母亲对我说：“你比我亲娘都厉害啊！”

　　其实，要想把这香皂的事说明白，话还很长。我母亲愿意闻香味，以前用的香皂都是我妹妹给买的韩国精油皂，都是最好的。我在净月住又有母亲在我家，出去时不太多也不方便，所以母亲日常用的韩国精油皂以及卫生纸等用品都是我妹妹给买。但有一段时间，我妹妹买的韩国精油皂断档了。虽然母亲卧室那个大柜子里有好多香皂，但都不是韩国产的，而是我在附近超市买的普通国产香皂。为啥大卫生间有好几块半拉磕叽的香皂呢？这些都是我从母亲大柜子里挑好一点的拿出来的。可每块一般只用一两天，母亲就说这个不行味不香，我就又拿出来一块。比如有一次我拿出一块黑色的香皂，问母亲：“妈，你闻闻这块香不香？”可只用了一回，母亲又说不行，不香还掉黑色。后来，我又拿出一块檀香皂，刚给母亲用了几次，我妹妹的韩国精油皂就供应上来了，一次给买了四块，这样檀香皂又下线了。于是，大卫生间就有好几块母亲用过的洗澡用的普通国产香皂，而我把其中一块香皂拿到小卫生间去了……

　　当时正赶上我心里郁闷，如果我没跟我爱人生气的话，也不至于用那种激烈的语气跟我母亲说话。如果我能笑呵呵地把语气缓和一点，那就啥事都没有了。这语气上的深浅很关键啊！以前从来没听我母亲对我说过“你比我亲娘还厉害”这样的话。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在我们邻居的眼中，我是个特别孝顺的女儿，但我今天要说：“我的邻居们啊，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我这叫孝顺吗？我很惭愧！”

　　现在回想起这两件事，自己的所作所为对母亲的伤害很大，这让我悔恨至极，自责不已。为什么自己说错话时，不能及时给母亲认个错？为什么不能理解老年人的心态？人们常说老人就是老小孩，有时说话不着边际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为什么就不知道？母亲把我带到这个世上，给了我常人所得不到的母爱，我应回报母亲，孝顺母亲才对。母亲幼年丧母，年轻时受尽苦累，晚年本不该再让她老人家受一点委屈，可我没做到。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悔恨交加，心都要碎了，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模糊了视线。

　　当初我把母亲接到身边，就是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让母亲安享晚年，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为母亲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但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面对一些琐事，由于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当，对母亲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这两件事中让我特别难受的当属香皂事件。因为我母亲最后一次住院被确诊为肺心脑综合征，也就是肺性脑病。母亲入院之初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医生说这也是这种病的典型特征。我联想到母亲在香皂事件中说过的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更是悔不当初。也许母亲那时就有点这个病的症状了。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向医生确认过，但我能确认的是，母亲以前从没说过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通过对母亲做的这两件愧疚的事，我也认识到了“孝顺孝顺，顺者为孝”的真谛。你给父母买再多的东西、你为父母做再多的事，但总拂老人的意、拗老人的心，老人总是不会高兴甚至会伤心的。作为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我们在努力给父母创造更优越生活的同时，更要做好眼前该做的事———说话、做事顺父母的心，合父母的意。如果对父母的观点、做法不赞同，要变换一种方式坚持自己的做法，但表面上要马上听话。家有老人是块宝，无论多大年纪，有父母疼着，呵护着，是多幸福的事啊！如果你把年迈的父母当成孩子对待，你会觉得老人很可爱，而你的心会更慈爱。

　　人的一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我与母亲的离别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不相信母亲真的离开了我。至今为止，我仍不停地回忆，不停地思念我可亲可敬的母亲。每当看见母亲的房间、母亲睡过的床，特别是母亲用过的那些香皂……我的心里就一阵阵发酸，思念与愧疚如影随形。

　　天堂里的母亲，请您宽恕女儿的过错吧！如果有来世，您的女儿愿意继续侍候您。女儿一定好好跟您说话，事事顺着您，再也不让您受一点儿委屈。

晓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