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是妹妹替我遮挡了一部分风雨，让我得以在象牙塔里圆了大学梦；作为姐姐，我亏欠妹妹太多、太多…… ———作者

妹妹初中毕业后辍学那年留影

    我在重点大学念完了研究生，妹妹14岁就辍学南下打工。我留在省城成家立业，妹妹却嫁到了乡下。我和妹妹，虽然出生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和命运。我总觉得，是妹妹替我遮挡了一部分风雨，让我得以在象牙塔里圆了大学梦；作为姐姐，我亏欠妹妹太多、太多……

 妹妹的“牺牲”，成全了我大学梦

　　妹妹比我小一岁半，从满月就送到外婆家，直到5岁才回来。回家不久，妹妹就过继给了姨妈。

　　妹妹再回来时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我对妹妹的回来是有一点期待的，但是回来后的她只和弟弟玩，玩男孩子的游戏：爬树、钓鱼、斗拐、捉龙虾……她性子很野；而我，大概自小就是落寞宁静的。

　　到妹妹渐渐长大，开始懂事了，我又开始住校了。从初中二年级直到从湖南考到长春上大学，再到研究生毕业，这11年的求学生涯中，我从一周回家一次，到一年回家一次，后来又在长春工作、结婚、生女，现在一年也不能保证回家一次。所以，从小到大，我和妹妹的交集并不多，一起生活的时间大约只有8年。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和妹妹都把对方看成是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2001年，妹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才14岁，主要原因是父母同时供三个孩子上学，太过艰难。在家待了没两个月，妹妹就南下开始打工生涯了，替家里减轻负担。她先是在家乡小城打工，后来陆续去过广州、东莞、全州，再回到家乡……

　　在广州的时候，她一天工作14个小时，加班是没有工资的。在全州，没有床睡，每晚和另几个一同打工的女孩睡在微潮的地板上，被子也是微潮的，有霉斑。她生了冻疮，手脚烂得厉害，没有火烤，寒冷的冬天依然要每日在灌风的店里从早站到晚。

　　几年下来，她的皮肤总有些或轻或重的症状，胃也有了毛病，严重时胃出血进了医院。那时，妹妹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回家也待不了两天，那两天我可能还没放假，所以有时候我一两年也见不到她。虽然我们也写信，但是好强的妹妹从来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她小小年纪承受的种种苦楚，身在校园里的我，却一直并不知道。

　　2003年，我考上东北师范大学。不到18岁的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北上求学。背井离乡头一年的种种不适应，让我能够体会到一些妹妹的不容易。但校园到底是安逸的，社会要残酷得多，妹妹受的苦，要甚于我10倍吧？有时候我也在想，南下打工的应该是作为姐姐的我啊，是妹妹的辍学，成全了我。

　　2005年，妹妹回到家乡。这样我每逢寒暑假回家，便可以见到她。每次都是她去火车站接我。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会很兴奋，有很多话说。妹妹在家的几年，我们一直都是共睡一张床的，好多年不在一起睡了，真是感慨万千。被抱养的记忆让妹妹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孩子，对家人总是封闭心事，只对我略微敞开。她说不想住在这个家里，只想出去租房子住，就我和她。她会跟我说上学时的趣事，说她打工时的小姐妹，却从不提她心里的酸涩，也不和我说情感上的事。

　　说起来，妹妹辍学，跟我多少还有点关系。小学和初中，她一直跟我在一个学校，比我低一个年级。我从小就是老师的宠儿，就那么大个学校，教过没教过我的老师都认识我。妹妹生性好动，不爱受约束，自习课上有时候可能不老实。老师就说：“你真是不如你姐姐，你比你姐姐可差远了。”听得多了，妹妹大概也对自己灰了心。她放弃努力，成绩开始下滑，由上等到中等到下等。妹妹说：“姐姐，你那么优秀，我一直想赶上你，证明我不比你差，可是发现怎么也赶不上，就放弃了。”这是多年以后妹妹告诉我的。这么久远的事情，她在心里藏了那么多年。

　　我保送研究生之后，有一次妹妹和妈妈逛街，妹妹突然说：“姐姐念研究生了，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们的差距越来越远了。”妈妈在妹妹身后愣怔了半天。

　　我从不知道，我竟给了妹妹那么大的压力。

　　打工生活的艰辛，将妹妹磨砺得越来越成熟懂事，也越来越细腻善感；而我作为姐姐，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不通世故，不辨菽麦。

　　我初三时，妹妹的个头儿就超过我了。很小的时候，因为一直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我们曾被看作双胞胎。妹妹的个儿长得比我大之后，我们开始被看作“姐妹”———她是姐姐，我是妹妹。

　　离开学校后，妹妹跟我说话的语气开始像个大人，都是叮咛、嘱咐，有暖暖的情意在，让我心里熨帖又酸楚。我和她逛街，她总是抢着提东西，让我空着手。她会站在车来的方向带我过马路。有太阳的时候帮我挡太阳，有风的时候给我挡风。冬天晚上睡觉时，她会把我冰凉的脚抱在怀里给我暖过来。她说：“你就当我是你的临时男朋友。”

　　妹妹一直在服装店当售货员，看见漂亮的衣服，她总会想：“这件好像很适合我姐姐，姐姐穿上一定好看。”她知道我喜欢吃开心果，尽管打工挣钱辛苦，却总是买给我吃。那么贵，她却毫不吝惜。她打工赚的钱，不是寄给我，就是用来给弟弟买衣服、买吃的、买学习用品了。我放假回家，她包揽了全部家务，我要帮忙，她会赶我走。渐渐地，妹妹做得一手好菜。而这些，以前都是我做的，可现在妹妹在替我分担。

妹妹北上长春，我失职了

　　2007年，我大四。眼看妹妹打工几年，手里没存下一分钱，一年一年地蹉跎下来，她越来越焦虑。我心疼她，可是无能为力。于是，我说：“妹妹，你离开家吧，为自己攒点钱……到我这里来，我照顾你。”妹妹在家待得倦了、腻了，也是因为少年时有过我们两人同住一个房子的愿望，她跟我来到长春。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照顾好妹妹的。我让她住进我的寝室，我们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可是我们有那么大的差异———性格和思想，在一起太久、太近便会有摩擦、有冲突。

　　生活并不如我们预想得那么美，这让我们都很难受。而且，我们每天见面也并不能畅快地聊天。我想问问她每天的工作情况，可是问得小心翼翼；她说还行，答得轻巧干脆。于是这个话题再无法进行下去。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坐在各自的床上，我沉默地看书，她和男朋友煲电话粥，或者昏睡。

　　寝室里还有其他六人，妹妹是因为跟我的微妙的尴尬呢，还是因为跟她们在一起的压力与不自在，总之在她中途因为男朋友的事回南方一趟又回来后，再也不肯住在寝室里了。

　　妹妹再给我打电话时，她已经又在长春找到工作了，在黑水路市场，并且在外租了女子公寓住。公寓里的环境较差：拥挤的空间、形形色色的人。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是妹妹带我去的，不是我主动要去的，而且我很快就出来了。因为不喜欢面对那么多陌生人，我也再没去过。

　　在女子公寓里，妹妹的钱好几次被偷。她自尊心强，又不及时告诉我，可能有时候吃饭也成问题。回想起来，我十分愧疚。为什么那时我自己没有去勤工俭学挣钱呢？这样就有钱跟妹妹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在黑水路市场，妹妹频繁地换工作。女子公寓里人多环境差，她总有感冒、皮炎之类的小病缠绕。而我则在校园里继续享受爱情。我每周和男朋友吃饭时会叫上妹妹，她有时去有时不去。一起住宿舍的时候，每次逛街，我会记着给妹妹和男友各买些东西，后来也不买了。那时，我们每周会一起去洗澡，渐渐地也能习惯对方看见自己的身体。虽然我和妹妹性格迥异，可是我们之间渐渐地也发现彼此其实是有很多共同情趣、相似性格的。我们会看中同一件衣服、喜欢同一首歌，往往我们谁一句话才说了一半，另一个便已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样的时候，我们会相视大笑，会觉得很奇妙。

　　我十分后悔，为什么同在长春的那一年，我是那么忽略妹妹内心的孤单无助？是我叫她来的，我说要照顾她，可是我做得一点都不好。

　　有一次妹妹病了，风湿性荨麻疹。她去了医院三四天，每天打好几个小时的吊瓶。可是我都不在她身边，甚至都不知道。妹妹打电话给我时病都快好了，却拒绝我去看她，说怕传染。我坚持要去，和男朋友去找了她一上午，可是找不到。

　　我不知道她工作的具体店面、不知道她新换的公寓的名字、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看病……打她的手机好多遍都没人接，我是怎么当姐姐的？回学校歇息，突然从浅睡中惊坐起来，我是多么不安！男朋友安慰我说：“别这么自责，你妹妹病了她早该告诉你的，知道你要去看她也应该告诉你她在哪里的，你们姐妹怎么这样呢？有什么话都不说出来。”可我还是自责，妹妹以前受过多少苦我看不到，现在她在我身边受苦，我却依然没有照顾她……

　　妹妹说过，公寓里别的人说她经常会说梦话，会在梦里哭泣。我告诉妈妈，忍不住哽咽泪下。妈妈沉默良久，说：“你让她回来吧。”男朋友也说：“你妹妹想家了。”我问妹妹，妹妹说：“病了的时候真的特别想家。”

　　我一直以为妹妹很要强、很好胜，其实不是的，是现实的生活逼迫她坚强的。我知道她有许多的心事，她心里都是火与冰，我想触摸到她的内心，可是不能够，因为我不够努力……

　　犹记得妹妹离开长春的前一天，我和她去逛超市。妹妹突然说：“姐姐，好几年了，我们一起逛超市，都是为买火车上吃的东西，我给你买，或者你给我买。”我当时笑着，可是心里多么难过……

妹妹再来长春，照顾我坐月子

　　2007年，从2月到10月，妹妹在长春待了8个月之后，终于回到家乡了。她跟前一个条件优越的男朋友分手了，又有了新的男朋友。新男朋友各方面条件都不如妹妹，我们全家都不同意。作为家里唯一能跟妹妹谈心的人，母亲派我去说服妹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了传达母亲的意思，说了不少贬低她的男朋友的话。换位想想，这样的话其实挺伤人的。妹妹没有正面顶撞我，也没有记恨我对她的男朋友的否定，但是守护爱情的决心异常坚定。后来他们结婚了，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生活不算宽裕，但是她和妹夫依然很相爱。

　　记得妹妹和妹夫还没有结婚时，有一次我们全家去洞庭湖游玩。一整天下来，到傍晚回家时，个个疲惫不堪。坐在回家的大巴上，风迎面吹来，很温煦，渐渐地都起了困意。我看见前边妹妹将头靠在准妹夫肩上睡着了，准妹夫轻靠着妹妹的头也睡着了，这样头颈相依的画面让我心里一动。我从来没见妹妹在谁面前表现得这么温顺、这么放心地去倚赖。

　　2009年夏天，我研究生毕业，年底回家乡结婚。婚礼的许多准备事项，都是妹妹帮我操持的。婚礼上，也是妹妹替我挡酒。那时我不知道，妹妹已经有了身孕。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有了身孕还替我喝酒，虽然是无心，而且孩子生下来很健康，但我总觉得欠妹妹太多。

　　2010年，妹妹生下小外甥洋洋。我因为上班又路远，没有回去看她。听说小外甥在妹妹肚子里长得太大，生下来时让妹妹遭了不少罪，可以说差点有生命危险。在产院病床上，妹妹把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我，告诉我她当妈妈的消息。

　　2012年，我怀孕。眼看待产了，婆婆和母亲都没有时间过来照顾我，老公工作又特别忙，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我当时的无助和茫然就别提了。这时候，是妹妹狠心舍下自己不到两岁的儿子，千里迢迢北上照顾我整整两个月。

　　我生产前是她给我做饭、洗衣、打扫屋子、陪我产检；我生产时是她前前后后为我奔忙，在医院守夜三天，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出院回家坐月子，是她给我烧艾叶水擦身子，给我做月子餐，给我的孩子洗澡、洗衣、换尿片……

　　在照顾我的日子里，妹妹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每天跟我一样睡不了整夜觉。可以说，我最初的育儿知识，基本都来自妹妹的传授。如果没有妹妹在身边，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这个妈会当成什么样。

　　妹妹一个人照顾我这个产妇和一个初生儿，辛苦就不必说了。现在我也是母亲，仔细想想，当时妹妹最难承受的，应该是她对自己年幼儿子的思念吧？别说跟儿子分开两个月了，就是跟妹夫，他们也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分离过啊！那两个月，妹妹总往家里打电话，但是到后来，她的儿子因为太久见不到妈妈，在电话里都不肯喊“妈妈”了。我听了心里真的很难受，是我欠妹妹的。换了是我，怕是难以做出这种牺牲。我不如妹妹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2015年8月，妹妹生下第二个外甥璟璟时，又是第一个电话打给我，并拍了照片给我看。我仍是因为工作、路远，没有回去。想来，妹妹一直把我放在心里首位，可我呢？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好。

　　感谢父母，给我生了一个妹妹，让我能够感受手足之情的温暖；感谢时光，送走了我们年少时内心的挣扎，如今都拥有了简简单单的幸福；感谢妹妹，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她待我真是太厚了……

　　我有一双拖鞋，还是2004年我大一暑假和妹妹一起逛超市时，妹妹买给我的，至今已经十多年了。不管是上学时，还是毕业后在外租房子住，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家后，我都一直穿着它，不离不弃。尽管这双拖鞋早已被我穿得洗不出颜色了，看上去又丑又旧；尽管老公曾多次开玩笑说：“你能不能把你这双拖鞋扔了？就你这双鞋最破最旧，都有损咱家形象。”我却说什么都不舍得换下来，更不舍得扔掉。

　　老公不懂，这双旧拖鞋里，寄托着多少我对妹妹的感激和愧疚啊！

刺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