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我不服母亲管教,险些走向歪路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后的时光里好好孝敬父母,就如书上所说的那样:“做人臣者,当忠;为人子女者,当孝。” ———作者

1979年,作者与母亲合影


   1973年秋,我10岁时,由于父亲在工作中如实汇报了工作,说了真话,被“红革会”(“文革”时期的一种组织)错误地定为“反社会主义分子”。于是,我家从原吉林省大安县城,下放到大安县城所属的红岗子乡南岗村———也是我的姥姥家,实行劳动改造。

  我的成长经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是我的成长经历与同龄人截然不同。我似一棵小树,成长中长出许多不服气、傲气、冲动的枝杈,让母亲操碎了心、伤透了心。

  记得1973年的冬天,大雪封闭了我家的前、后屯。在这样的坏天气里,母亲叫上我同两位哥哥去拾柴。

  踩着半尺厚的积雪的路,走得很艰难,两位哥哥拾了一些零散的树枝,我一根没有拾到。在两位哥哥全心拾柴的时候,我偷偷地跑回了姥姥家。

  母亲知道后,狠狠地批评了我,并罚我下跪。这在我心灵深处埋下永不服气的结,与母亲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

  上世纪70年代是用票供应的年代,如粮票、布票、肉票、手表票、自行车票等等。为了报复母亲,我把这些供应票全部撕成了片片,撕完又全部烧毁,来发泄对母亲的恨。其实,那时我还不知道,我把这些供应票全部烧毁,这个家就面临着挨饿。

  家里人知道后,父亲气得面色铁青,母亲气得全身发抖,狠狠地打了我几个大耳光。

  母亲气愤地说:“你就是一个祸害!”

  母亲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耳边回响:“你就是一个祸害!”我心里恨,我心里憋屈,我怎么就成了祸害了呢?!同时,我也明白我与母亲的战争之火开始点燃了。 

   一转眼,1974年的春天来了。偏巧我是个记仇的孩子,温暖的春天融化了大地的积雪,却没有融化我心中对母亲的怨恨。

  春天的绿草给人带来希望与快乐,校园里的时光是那么美好,我却没有好好珍惜这美好的时光。

  为了和母亲治气,我每天上学不听课,放学去狂玩。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同年级的损友“三哥”。三哥在学校这一片很狂。三哥领着我们一帮不爱学习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去离家五里地的小镇子看电影、逛剧院、玩舞厅。我们玩得把一切都忘了!

  那时的文化生活很少,也很单一,看一场电影或者一场剧,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买到票。

  记得在一次我们看京剧《智取威虎山》时,没有买到票,剧场的看门员那天又不给三哥面子,不让我们进剧场。

  三哥一声令下,我们把剧场门外的七八十辆自行车的气门芯全部拔掉。

  不幸的是,我们的所作所为被看管自行车的管理员发现了。除了三哥跑掉,我们全部被带回了剧场的保卫科,通知了学校。

  学校用马车把我们全部接到学校。当我们回到学校,各位家长也都在等着我们呢。

  家长们跟校长说尽了好话,才没有开除我们,却留下了记过的处分。

  是父亲来接的我。回家的路上,老实的父亲对我说:“回家向你妈妈认个错,一切也就过去了。”

  虽然知道自己闯了祸,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平静,但是傲慢与不服气在我心中作怪,我没有言语。

  一路走来,老实的父亲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拿我没有什么办法。

  母亲的个子很矮,但却很精明,消息很灵通,是个地地道道的能干的北方女性。

  我踏进家门,母亲像一个勇士,冲上来,对我左右开弓,啪啪地打着我的耳光。

  母亲边打边说:“小孩子就得打,小树就得砍……你就是个祸害!”

  母亲越说越生气,越打越起劲,打得我双眼直冒金星。我似一个刚强的战士,一声不语。我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油然生起反抗的怒火。看准母亲再次举手之机,我猛地把母亲推在一旁,跑出了家门。

  春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我跑着跑着,天已大黑,委屈的泪水不觉夺眶而出。

  人们常说“春风暖人”,而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我却感觉那么寒冷、那么无助!

  我再也不能去姥姥家,只好偷偷去三哥那儿借了10元钱,准备坐客车去县城,却忘记了乡村的夜晚是根本不通车的。

  我一狠心,步行三十多里来到了县城的姑姑家。

  当我走到姑姑家,天已大亮。我敲开门,姑姑吓了一跳。我跟姑姑说了自己的委屈,姑姑让姑父安排我洗脸吃饭,然后姑姑赶紧去邮政局给母亲发了封电报。姑姑又跟单位请了假,亲自把我送回家。

  母亲跟姑姑很合得来,看在姑姑的面子上,这件事总算平息了下来。

  母亲跟姑姑亲热地唠了一夜,因为姑姑工作忙,天一亮就赶紧坐车回去上班了。 

   春天走了,迎来了夏天。母亲以为自学校记过事件之后,我能安心地学习,然而,母亲的狠、母亲的看不起,使“母亲”二字在我心里越来越淡,母子之情少得可怜。

  其实,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的家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都希望你能在人生的道上平安地成长、正确地面对人生、正直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并没有理解母亲的苦心,心中十分怨恨母亲的管教。

  我依然一意孤行,继续偷着跟三哥来往。因为学校记过事件后,我借过三哥的钱,欠着三哥的一份情。

  常言讲“学坏容易学好难”,我与三哥处得形同一人,久而久之跟着三哥还学会了小偷小摸的坏毛病。

  每天放学我都与三哥混在一起,今天去东家偷只鸡,明天到西家摸只鸭,除了吃,就是玩。

  然而,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次,我们在屯东头吴叔叔家偷鸡时被小姨发现了,小姨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这一次引起了全家的愤怒,因为我的坏毛病使全家人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全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的错误,老实的父亲也在一旁火上浇油。母亲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抄起扒火的耙子……我再一次遭到了母亲的暴打。

  我被母亲打得全身皮外伤,一动浑身都是撕心的痛。为了和母亲对抗,我一不吃药,二不打针。

  而母亲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在一边唠叨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叫你学坏!打残你也不能叫你去偷、去摸……”

  可恨的是,母亲叫老实的父亲每天上学、放学看管我。

  每天我就像一个犯人,被父亲看管着,被母亲说教着。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度日如年,如刺在身,性格大变,易怒、暴躁,总想着与别人争吵。

  在被父亲看管期间,我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反而痛恨母亲的管教,生活、学习一团糟。

  人们常说,好的心情给人快乐,坏的心情给人灾祸。由于我的坏心情,给父母闯下了更大的祸。

  六月份学校召开运动会,我是劳动课代表,班主任叫我领着全班同学往操场搬运桌椅板凳。

  第一天我带领同学们干得很起劲,桌椅板凳在操场上摆放得很整齐,班主任还表扬了我和全班同学。

  第二天,因为开运动会,父亲没有看管我。我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路小跑早早地来到学校,等待运动会的召开。

  等待是令人兴奋的,也是让人着急的。

  在我焦急地等待运动会开幕时,突然听到学校操场东边传来了吵吵的声音。好动与好奇的性格迅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快步跑过去看热闹。一看,原来是三哥!他为了座位与二班的一位同学争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二班的那位同学伸手来打三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手一拳把二班的那位同学打倒在地。

  这一拳,把二班的那位同学打得昏迷不醒。

  学校迅速组织了抢救,因为村子中的小诊所治不了,又赶紧送往县城的大医院。

  我被校长带回了教导处,等待家长的到来。因为我的傲气,并没有感觉事情的严重性,站在教导处内不时地东张西望。

  快到中午的时候,父母来到学校,母亲的身后跟着父亲。他们的表情很严肃,母亲还带了许多钱。

  母亲同校长去了县城的医院,我被父亲带回了家。

  老实的父亲一边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边骂着我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你是在败坏这个家啊!”

  屯子里的乡亲们听说我的事以后,说我与母亲犯相,这也许被屯子里的乡亲们说中了。

  当时已近黄昏,母亲带着满脸的愤怒,一身杀气地回来了。她气冲冲地直奔我而来,我感觉自己真的捅了大娄子。

  母亲走路都带着“凶风”,我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心想,这次肯定是没好了,又得挨顿狠打。

  古人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我感觉事态不好,猛地从屋里向门外跑去。我刚刚跑过母亲身前,母亲顺手抄起靠墙边的铁锹向我身后射来。一下子,就那么巧,飞来的铁锹瞬间射断了我的脚跟筋,血流如注。我立刻昏迷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是住进县城医院的第五天了。

  病床前站着全家人,十几双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似乎从梦中醒来。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我与二班的那位同学相继出了院。二班的那位同学完全康复了,我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我更加痛恨母亲,是她让我变成了残疾。

  出院后,我们并没有回屯子,而是住在了县城的姑姑家。

  回到姑姑家,安顿好之后,两位哥哥与父亲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只有母亲按部就班地操持着家务,同时照顾着我。

  无论母亲如何照顾我,我也无法忘记对母亲的恨。面对母亲、面对家人,我跟大家没有话语,仿佛变成了活哑巴。

  然而,由于我的错误,家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事情的经过还是姑姑告诉我的。姑姑说:“你打伤了二班的那位同学,你又受伤住进了医院,家中再也没有多余的钱。为了给你们治疗,卖了房子,家中能卖钱的东西全卖了。因为家中一无所有,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你的两位哥哥和你的父亲只好来县城打工,养活你们全家。”

  看我沉默不语,姑姑接着说:“大家没有把你的错误放在心里,你需要振作起来,好好养身体,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姑姑的话使我的心微微一动,转过来一想,我一个残疾人,还能干什么?

 

   时光在每天运转,运转的时光并没有带走我的痛苦。三哥来看我,被母亲拒之门外。我的情绪更加烦躁,还时不时地砸起东西来。

  母亲依然如故地默默地照顾我。望着母亲,我没有话语,只有敌视。屋漏偏遭连雨天,我后脚跟的伤口重度化脓,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我受伤的那条腿因为长时间不锻炼,已经开始萎缩,必须再去医院治疗。

  我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月。受伤的那条腿虽然停止了萎缩,但明显比另一条腿要细,走起路来平衡性要差一些。

  回到家中,母亲哭了,哭得很伤心。母亲哭着跟姑姑说:“她姑,是我害了孩子,以后他可怎么生存啊?”

  姑姑劝着母亲说:“不要伤心了,先让孩子把身体养好,再做以后的打算吧。”

  本来就有外债的家,因为我的再次住院,家中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生活过得很清苦。

  清苦的生活并没有压倒母亲。母亲矮小的身子就像小小的千斤顶,随手抬来一根杠杆,就能撑起一片天。我记得那时母亲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麻绳、纳鞋底子卖钱,为我增加营养(隔三差五给我煮鸡蛋、熬小米粥)、为家里增加收入。

 

   转眼到了1980年的秋天。父亲是“文革”的平反对象,恢复了原有的工作;两位哥哥根据系统的关系,也相继被安排了工作。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而我收获的是什么呢?我收获的只有痛苦、忧伤、无望,更后悔的是由于自己的冲动,一拳打没了学校(留校察看,后来受伤也就辍学不念了),一拳打残了自己,一拳打来了家中生活的一落千丈。因为长时间不讲话,我再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语言障碍,就像现在所说的抑郁症,说话很费劲。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岂止适用于爱情而已?不同的是,挥剑斩情丝,藕断丝还连,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是一生一世的牵挂啊!明明白白地说出我就是个祸害,恨不得把我一锹劈死的母亲,其实心中永远都是最爱我的。我这个样子,母亲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为了让我康复,母亲咨询了医生。医生告诉母亲说:一要加强体能锻炼,二要坚持阅读,就可以完全康复。

  按照医生的方案,母亲每天督促我上午体能锻炼,下午阅读。

  经过长时间的锻炼,我的体能得到加强,语言也顺畅多了。久而久之,我还爱上了书,舍不得书了。

  母亲给我买的故事书中有一篇《钉子的故事》,文章中写道——

  一个男孩,他的脾气很坏,每当发脾气的时候,就在家中的桌子上钉上几个钉子,时间一长,家中的桌子让他钉满了钉子。

  后来男孩的父亲对男孩说:“有脾气的时候,写一篇日记或者文章,不要破坏东西。”

  男孩听了父亲的话,当再发脾气的时候,男孩就写一篇作文。若干年后,男孩不但成为了优秀的学生,还成为了一位有名气的作家。

  书中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从此我阅读了大量的书。

  《中华五千年》,使我深知了国家的悠久历史与灿烂文化。

  《九一八事变》《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吕梁英雄传》《杨靖宇》……是这些书告诉了我抗日战争的爆发与胜利。

  《红岩》《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写的是解放战争,如果没有八路军和解放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朱柏庐治家格言》写道:“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书,教我学会了为人处世,还有做人的准则。

  父母与家人看见我的进步和成长,都特别高兴。姑姑还为我请了一位修表师父,叫我跟着学修表的手艺。

  修表师父对我要求特别严格,我也提醒自己,无论多苦多难都要坚持下去。

  师父认真地教,我也认真地学。一年以后,我掌握了修表的技术,自己能单独工作了。师父还为我开了第一次工资,我记得是30元钱。

  我领了工资,下班的时候到街上给家中与姑姑家的每位亲人都买了礼物。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家里的这些亲人的关怀与理解,如果没有母亲的细心照顾与辅助,我不可能有今天。

  虽然母亲有失手之处,也是我自己有错在先。

  是啊,到底是多少次重蹈覆辙、多少次无效的劝告、多少次无情的伤害、多少次摧心的折磨,才能让一位母亲做出这种表面上好似无情无义、实际上悲恸入骨的事情来?

  回到家里,我把礼物分给了各位亲人,并来到父亲母亲跟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我说:“爸爸、妈妈,对不起,儿子让您二老操心了!”

  我的忽然转变,父亲与母亲惊呆了。他们没有吱声,但是我看得出,父亲母亲的眼里含着泪水。母亲一把把我拉在她的胸前,流着眼泪说:“我的小崽儿(指我)长大了,懂事了,成人了!”

  大家都哭了,我哭得更加厉害。我大哥说:“都别哭了,弟弟长大了,弟弟懂事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

  当我抬头的瞬间,猛地发现母亲头上的白发,深感自己的责任之重。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后的时光里好好孝敬父母,就如书上所说的那样:“做人臣者,当忠;为人子女者,当孝。”

  我真的万分感谢我的母亲。如果没有母亲的管教、爱护,我可能就会走上歪路。

孙福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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