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我先生榜样的力量让我更加愧悔对自己母亲的所为

这张照片是1976年我和妈妈在长春的南湖公园照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夹在通讯录里, 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我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我92岁的爸爸在养老院打太极拳

 妈妈,我听人说,在春天走的人都是一生积德行善的好人。 我知道,您此刻也许就走在路上,在我身边;我知道,只要心在一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作者

 

  说起来, 我能在这里讲述我对妈妈的愧疚之情, 源于我先生对他妈妈的照顾。老人家今年90岁了,因脑梗已经卧床七年, 我先生一直在番心照顾他的妈妈,七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怨言。 我先生退休前是北汽的一位高管,他的妈妈刚得脑梗时,虽然有四个儿女, 但各自都有照顾老人的困难, 于是我先生几乎承担了照顾老人的全部责任。 当时我先生刚退休不久, 正在经营一个自己的公司,公司的效益也是蒸蒸日上。但我先生断然放下了公司的一切,全身心地照顾他的妈妈。

  我先生就在他妈妈的家住下,我们自己的家他暂时顾不上了,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先生对他妈妈的照顾细致入微,毫不含糊。 每天早晨起床,老人家吃完早点后, 差不多九点到十点之间, 他就抱着妈妈排便。 怎么排呢? 就是屋地上放着一个特制的椅子,中间有一个活板,抱上去便完再抱下来。 然后, 他开始给老人家按摩,再从头到脚地清洗,每个细节都做到极致。 比如他怕老人家哪个关节处腌着了, 都要一点不落地给涂上痱子粉。接下来,由保姆给老人家喂午饭。喂完午饭他扶老人家躺下,每一小时翻一下身。 为了保证老人家的舒适度,他给预备了一个铃铛,稍有不适他就随时给翻身。 每天都按时给老人家服药,上午9点、中午12点、晚上9点各一次,分秒不差。

  经过我先生全方位、 全覆盖式的精心呵护, 老人家现在恢复得特别理想。虽然肢体瘫痪了,但她耳聪目明, 大脑思维清晰, 甚至相当敏捷。老人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关心国家大事, 每天躺在床上通过电视这个窗口了解时事政治。 我去的时候,老人家总给我讲阅兵啊、安倍啊……很多时事方面的内容她都耳熟能详。

  老人家还喜欢听京剧, 我先生所做的一切都围绕着老人家的喜好进行。 老人家身体各方面的指标都越来越好,甚至出现了奇迹。老人家以前有高血压和糖尿病, 自从得了脑梗卧床之后,不知是我先生照顾得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两种病竟然自然消失了———这属于医学范畴,我也说不清楚。原来每天她都服降压药和打降糖针的,后来都不用了。

  我先生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侍奉着自己的妈妈。 我曾和他谈过这个话题。 他说:“一方面, 她是我的母亲, 照顾她我责无旁贷。 另一方面,我们的女儿是她给带大的,孩子能有今天的作为, 与她的付出和培养分不开。 ”当年我生完女儿后,因我们在长春工作, 女儿一周岁的时候就送到北京的奶奶家了。 我女儿九夜茴是位80后作家, 至今她所有的小说都被拍成了电影、电视剧,比如根据她的小说《匆匆那年》拍成的电影还成为了2014年贺岁档的票房冠军。

  在我先生的照顾下, 老人家活得很开心,今年过年家中来人,老人家还说要争取活到一百岁。 老人家当年随国民党将军的丈夫(我公公是抗战老兵,国民党军队少将,曾参加抗日战争著名的台儿庄战役)南征北战,辗转天下。 她卧床后,有关文献部门为了抢救国家历史文献,来家里对她进行了采访, 老人家侃侃而谈,全力配合。

  老人家常说:“我儿子就是我的高级护理员, 我身上哪块儿痒、哪块儿痛,就像是发生在我儿子身上一样。 ”

  其实,我先生这样孝顺自己的妈妈,对我来说是一个震撼,让我越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妈妈。我常常自我埋怨,自我谴责,内心十分痛苦、内疚和懊恼。 虽然我的妈妈已经去世36年了,但这种悔恨的情绪一丝也没有减少。

 

  我的妈妈是1982年去世的,走时还不到56岁。提起我的妈妈,总感觉千言万语难以表达。 她和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一样平凡, 又和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一样伟大。

  妈妈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文化, 新中国成立以后进扫盲班读了几天,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妈妈一生没有工作,都在做家务,伺候我奶奶我爸爸和我们姐弟四人。 爸爸只知道在外边工作, 回到家是甩手掌柜,家务事全部由妈妈承担,就连买煤、买粮、扒土炕、挖菜窖等力气活,爸爸也从来不伸手。为了贴补家用,妈妈外出打零工,在家糊纸盒,给别人家带孩子。 在我们姐弟四人长身体的时候,生活更加艰辛,妈妈经常挨饿,家里有一点吃的,都可着老的、小的。

  记忆中,妈妈总是那么忙碌。东北冬天特别冷,从记事起,我都是穿着妈妈缝的厚厚的棉衣棉裤, 度过每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妈妈缝的棉裤总是肥肥的、长长的,穿在身上,有些臃肿,却很暖和,因为妈妈是把她的柔情、牵挂、喜悦和酸涩都密密地缝了进去。直到我工作了,妈妈还抱病将爷爷穿了多年的旧大衣为我改成小大衣。 衣服虽然缀着补丁,但蕴含的却是母爱的温馨。

  记得小时候, 当我们从睡梦中醒来, 蒙胧中经常看到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纳着鞋底, 等待着未下班的爸爸。如果我们谁生病了,妈妈更是整夜地守在身旁, 就像呵护手中的珍宝。 有一个情节我一直记忆犹新,就是在我们生病的时候,她对用药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每日三次用药她都严格地按24小时去除,8小时一次, 不像我们通常所说的一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 所以,她经常在夜里把你叫起来:“到点儿了,该吃药了。 ” 她到那个点儿一定会起来, 而且递给你的水都是不凉也不热,温度正合适。

  世上有一种爱,最无私,向你倾尽所有,这就是妈妈对我们的爱。在家庭极度窘迫的情况下, 妈妈也会想方设法满足我们的要求。 春节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 有漂亮的灯笼提着玩,我们家买不起,妈妈就给我们买红绸子头绳扎小辫代替新衣服、 给我们用破罐头瓶插小蜡烛做灯笼, 让我们也高高兴兴地出去玩。 我小时候是校乐队的, 学二胡,可家里没钱买二胡,只有在学校练。 我不懂事, 嚷嚷着让妈妈给我买, 妈妈最后竟自己给我制作了一把二胡。记得弦是买的,音桶是我弟弟用刨子刨出来的。 这把二胡虽然做得很简易,但还真能拉出声呢。还有,我喜欢打乒乓球,妈妈竟用胶合板给我做了个球拍。

  妈妈没有文化, 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她的品德却深深地影响着我。我们家是个大家庭,妈妈有妯娌六人,还有四个大姑子,妈妈与她们相处得都很和睦。 奶奶受封建礼教影响很深,爱挑理、讲规矩,因此同其他儿媳合不来, 唯独爱在我们家待,晚年一直住在我们家。奶奶牙口不好,妈妈将饭煮得很软。奶奶爱清洁, 妈妈将奶奶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奶奶生病了,妈妈给奶奶煎药喂药。

  爸爸脾气倔犟, 对妈妈的要求也很高。比如妈妈为他缝衣裳,爸爸很挑剔,一不满意,妈妈便要返工。但至今我们都还记得, 妈妈生前从未同爸爸红过脸。

  妈妈能绣得一手好刺绣, 又会裁剪服装, 因此求妈妈帮忙的邻居很多。 她从不拒绝, 善待每一位来客。看到妈妈那么累,有时我很不高兴。 这时妈妈就教育我要多给他人善意和关爱,不要那么自私。妈妈深得人们的敬重, 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每逢我们家有力气活,总会有人来帮忙,比如妈妈去买粮食时,碰上骑车的邻居,便帮着给驮了回来。

  朴实的妈妈, 怀揣着朴素的想法,为的是让自己身边的人都幸福快乐。

 

  然而, 在我不断成长的岁月里,我却记不清有多少次惹妈妈伤心难过。

  我有个毛病,爱顶撞妈妈。为此在我们姐弟四人中, 属我小时候挨打最多。

  记得妈妈打我是掐着我大腿根儿不松手, 但我不服软, 该顶还是顶,噎得妈妈嗝儿喽嗝儿喽的。妈妈掐我也心疼,边掐边哭。我这辈子坚强不屈的性格在对付妈妈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从来没在妈妈面前说过一句服软的话。

  我还有一个毛病, 爱与妈妈对着干,正所谓“叫你往东你往西,叫你打狗你偏撵鸡”。

  记得有一件事, 是因搬家引起的,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我却给妈妈惹了大麻烦。 最初我们家住的是平房,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屋子里要靠烧煤取暖, 可是还是冷得伸不出手。终于熬到爸爸单位分到了楼房,我们家要乔迁新居了。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们家搬家那天,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东西基本搬完了,只剩下收尾。妈妈要出去办事,刻意嘱咐我要看好家门, 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我却拿妈妈的话当成耳旁风,妈妈前脚走,我后脚就溜出去了。

  结果, 邻居家的孩子们蜂拥入我们家,进行一番折腾,将电线拽断了、灯泡弄碎了、水龙头打开跑着水……一场破坏性的洗劫, 整个屋子一片狼藉。这时,恰巧新的房子女主人来了,看到屋内糟糕的样子,很是气愤。 当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就冲着妈妈大闹,劈头盖脸地指责,用很尖刻的语言数落妈妈。她当时出言不逊的样子我至今仍历历在目,而妈妈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脸涨得通红。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妈妈是那么被动和难堪。妈妈始终在给对方赔着不是,一边又赶紧收拾整理残局。

  此事让妈妈急火攻心,连咳了好几口血,并坐下了病根儿,此后每当妈妈生气或累着的时候, 就会咳血。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深刻和清晰,这件事也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总觉得妈妈的早逝与此有关,这是后话。

  后来我长大成人了,又发生了一次搬家风波。我曾反思自己是否存在一种偏执性格,不然为什么总像一只刺猬一样,把妈妈扎得遍体鳞伤。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们家再一次搬家,我非常反对,因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形成了固定的邻里伙伴关系,所以我不愿意搬。 可我又决策不了,所以搬家后我就一直带着情绪整天闹,不开心。 恰逢那年冬天新房暖气烧得不好,室内温度还不到摄氏10度,经不起住户们的反映,房管部门入户到各家进行了加厚墙的处理。 我借题发挥,冲着妈妈发火:“你们非要搬家,瞎折腾, 劳民伤财……” 为这事我闹了好长时间, 进进出出我都板着脸, 妈妈问话也不肯给个好声气。妈妈跟我解释,我不依不饶,直到看到妈妈哭红了双眼……

  妈妈对我的无奈和无助让我至今难忘, 这件事也一直在刺痛着我的神经。妈妈是那样的无辜,我是那样的无情。

  由于妈妈一次次对我的迁就、包容,惯坏了我,我竟把我的任性发扬光大。

  我参加工作有了收入, 能为家里分担了,妈妈觉得我能挣钱了,就买块呢子给我做了一条裤子。为此,我和妈妈又大吵起来。 这一次将妈妈气得不轻……妈妈出于好心,我也是出于好意, 我愿意妈妈把钱花在家里而不是花在我身上。

  我有一个姨妈, 是我妈妈的亲妹妹。姨妈在生产的时候不幸去世,年仅28岁。她留下了两个女儿,后来姨父又为她们娶了继母。 两个表妹年龄尚小,妈妈非常惦记她们,疼爱她们,为她们做衣服,生活中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 甚至超过了对我们姐弟的爱。 那时我非常忌妒眼红她们, 妈妈为她们所做的一切我都要干扰、阻挠,甚至对两个表妹产生了怨恨心理。 为此,我跟妈妈吵架、示威,让妈妈非常无奈。

  那时候我真的很过分, 我总是自以为是,我常常指责妈妈这也不是,那也不对,而且说话的口气很重。有时我内心并无发泄怨恨与不满, 反而认为是对妈妈的劝说,是对妈妈的爱护,这使我从不觉得内疚。 此后每当想起这些场景,我总觉得汗颜。

  妈妈赋予我生命, 给了我血肉之躯,可她生前我一直在给她添堵,在精神上折磨着她。

 

  而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是, 在妈妈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最后两三年里, 我对妈妈的精神折磨并没有减少, 也让我的内心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妈妈得的是肺癌。 我们是在妈妈病逝之后才知道真相的, 之前只从爸爸口里知道妈妈得的是“肺不张”,不是什么要命的病。 我们全家就爸爸一个人知道妈妈得的是绝症(爸爸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之前是医院误诊了),他一直瞒着妈妈和我们几个儿女。

  妈妈得病的时候, 我刚结婚不久,因为我先生的家在北京,我们在长春没有住房, 所以结婚以后暂时和我父母一起住。 记得妈妈的病情发展很快,隔一段时间就咳血一次。我没有引起重视, 一是妈妈以前就咳过血,二是当时没有网络,我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就觉得妈妈咳血是那个“肺不张”的病又犯了。 如果放在现在, 我一定会去追问、 去查寻、去关注。 每当妈妈咳血时,我也挺害怕,心情烦躁,可等到妈妈打了止血针后缓过劲来, 我又觉得没事了,也没往深处想。

  我那时还总觉得别人家的妈妈都没事,而我的妈妈却今天咳血明天咳血,吓人道怪的,咋这么事多呢?

  现在回忆当初, 每当妈妈咳血时,我从来没有安慰过她,说点“别着急,咱们积极治疗”之类的话。 我不但没领妈妈去医院看过病, 还总是埋怨她。 记得有一次, 我下班回家,看妈妈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一大盆的脏衣服, 妈妈就那么咣咣咣地洗。那时还没有洗衣机,都是用手搓洗,妈妈累得直咳嗽,然后就用手捂住嘴,又咳血了!我当时那个气啊,我就说:“你就使劲作吧,这么玩命地干活,病能不重吗?你老是这事那事的,弄得大伙心情都不好,你图的是啥啊?”我没有考虑到妈妈实际上是病灶发作了, 就忍不住斥儿哈的跟她说话。

  我知道, 我是为了妈妈的身体才这样说她的,我也知道,我伤害了妈妈。 其实,我真的不想说这些尖利刻薄的话, 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张口,这些话就会连珠炮似的射了出来。但妈妈从来也不反驳、不辩解,就那么默默地忍受。

  记得有一次, 也是因为妈妈干重活被我看到了, 我和妈妈没好气地发脾气, 都把妈妈横叨得掉眼泪了。 爸爸这时正好下班回来,我一看到爸爸就不敢吱声了。爸爸对我们不打不骂,但我们都敬畏他,他一回来我们就鸦雀无声了。爸爸看出气氛不对,就问妈妈:“怎么了? ”妈妈忙说:“没事。 ”

  可妈妈为了我不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痛,宁可委屈她自己,从不向爸爸告状。 那为了妈妈的病体,我又做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而且一贯任性尖刻的我,却……

  我有个堂妹,在省医院工作,是护士长, 有一段时间她天天来给我妈妈打针。 有一次,我下班回来,妈妈对我说:“小云(我堂妹的小名)今天没来,我的针没打,你去她单位找一趟得了。 ”那时也没有电话,我们家住在自由大路,省医院在红旗街,相距不太远,妈妈就让我去找小云。

  当时我觉得妈妈挺爱麻烦人的,少打一针有啥大不了的呢?这样一想,我心里有了怨气,就烦了。 我说:“你咋那么多事呢? 你就知道整天麻烦人,我不去。”我就没去找。结果这件事直到现在都在刺痛我。

  还有一件事, 也是我让妈妈心痛得最厉害的一次。 记得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大约四点多钟。那时妈妈的身体已经很虚弱,正在床上躺着。见我回来,妈妈说:“我想吃豆腐脑,你给我买一碗豆腐脑去吧。”豆腐脑桂林路就有卖的, 离我家也没有多远,可是我却说:“上班挺累的,你别老折腾我了。这也不是早上,吃什么豆腐脑啊?我不去。”我就这样无情地回绝了妈妈。

  妈妈最后想吃的豆腐脑没有吃上,也给我留下了一辈子挥之不去、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件事仅过去三四天,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两天后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虽然得了这么凶险的病,但她始终都在挺着, 一直都在操持着家务。得病两三年,她躺下起不来只有几天。她最后那两天,我才突然变得懂事了,一直守在她身边。当时我都29岁了, 对妈妈只尽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孝心, 妈妈偶尔清醒时还感动地说:“我得了二姑娘的济了。”

  临终前的妈妈, 完全忽略了我曾经对她的伤害,对我是如此宽容。博大的母爱,让我感到如此伟大,却又让我充满了罪恶感。 我多想扑到她的怀里,对妈妈说声“对不起”,可是,我却没有勇气。

  妈妈去世以后我简直疯了一样,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妈妈走得那么早与我经常气她、顶撞她、任性不听话、我行我素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不能释怀。

  泪雨滂沱,如瀑布般飞泻,无限的自责,无限的悔恨,无限的无奈,无限的不舍, 如针锥般一次次刺向我的心房, 丝丝痛楚纠结着我那颗脆弱的心。 我当时跑到医大一院太平间门口跪着哭,哭了很久很久。天已经很黑了,家人到处都找不到我。我本是个胆小的人, 但当时一点没害怕,因为我的妈妈在里边。

  在我以后的人生旅途中, 总是觉得妈妈一直在陪伴着我。 每当天黑下班时,每当下雨时,每当寒风刺骨时, 蒙胧中我仿佛看到妈妈就站在路旁,打着雨伞,抱着棉衣,等待我的归来……

  妈妈一生都生活在艰难困苦中,生活刚有点起色,她便走了,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该用什么方式去弥补这永恒的缺憾呢? 我曾幻想人生真的有来世, 让我们再做一回母女, 到那时我将用我全部的爱来报答我亲爱的妈妈的养育之恩。

  后来我也做了母亲, 有了自己的女儿, 在哺育孩子的艰辛过程中渐渐明白了我的妈妈。 明白她含辛茹苦养大我是多么不容易, 明白她这一生都是在给予,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自己(妈妈即使在临终前,想的也不是她自己。 当时我姐姐正怀着孕, 妈妈偶尔清醒时一再嘱咐我们,不要让我姐姐去火葬场,还让我们一定要照顾好爸爸)。而越是明白, 那些施舍给妈妈指责埋怨的内疚愧悔,便越是茂盛地发芽长叶,鼓胀着抱愧的心胸。

  曾经,妈妈用年轻坚强的心包容了我弱小懵懂的心;用无私的爱融化了我年少的任性;用一个母亲最宽广的胸怀为我的青春撑起一片亮丽的天空。而当我做着天下最幸福的女儿的时候,我居然会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次次地伤害着伟大的母爱。

  现在我经常会想, 如果妈妈这辈子能有一次说:“我吃好了、我穿暖了、 我睡着了……我不管你们了……”我心里都不会这么难过。2016年清明节, 我去给妈妈上坟时,对妈妈的思念之情和愧疚之心撩动了我那根脆弱的神经,随之写了一首小诗———

  “六十三年前一声啼哭,女婴降生/从此我便开始了生命的航程/妈妈领我走, 伴我行/注入我生命的是,纯洁的血液、坚强的四肢、明亮的眼睛/在我们成长的道路中,是妈妈一路呵护, 我们姐弟四人才有了无悔的人生/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日,它是定格在我生命里的时钟/妈妈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令我们体会到生命中的寒冬/我日日夜夜梦魂牵绕,妈妈多次走进我的梦中/妈妈的爱是如此崇高、如此伟大、如此纯粹, 令我心疼/我眼里常含热泪啊,此刻我多么想再一次用自己滚烫的双手,把妈妈的衣襟牵动……”

  说说我的现在吧。 我于1990年随丈夫调入北京工作,一路走来,相继完成了学业, 职务、 职称得以晋升,工作顺利,也可以说事业有成。别人羡慕我, 也得到了单位上下级的好评,可埋藏在我心底、压抑我多年的心结一直没有打开, 这就是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单纯无知,把妈妈这样一个最不能伤害的人, 无情地伤害了。

  好在,我爸爸还健在,我还有机会把对妈妈的那份愧疚补偿给爸爸。 爸爸退休前是长春市农业银行的一位处长, 现住在长春一家养老院。今年正月初六,是他老人家92岁生日。 爸爸身体健康,思维敏捷,每天打太极拳,喜欢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生活完全能自理。每周我的姐姐、弟弟们都要去他那里看望他,老人家很舒心,很快乐。他是那家养老院里最高寿的老人, 人家都称他为老寿星。我退休以后,每年都回长春几次,探望他老人家。 我回来就给爸爸洗脚、修脚、按摩、理发、剪手指甲。 爸爸爱听音乐,我就给他买收音机。 他虽然不缺钱,但我每次回来都给他钱,他不要不行。 我跟爸爸说:“您不能拒绝我的孝心,您能这样健康地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总问他,爸,您想上哪儿啊、你想吃什么啊、您想约见谁啊、 你在这儿待得舒不舒服啊……我就是多想多问, 尽量让爸爸把所有的要求都提出来, 我最大限度地满足他。 比如他说他的老同事每年都来看望他, 一来还扔200元钱,让我也去看看人家。我说:“行,我马上去办。”我要让他老人家晚年幸福没有遗憾,我也不留遗憾了。愿我的爸爸健康长寿, 愿天下所有的儿女都能孝敬善待老人。                    和淑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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