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最后一瓶”一身轻松地走了,留下了我们这些亏欠他的朋友

因为他对别人的好,让别人在他走后思念他、怀念他、惋惜他,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为他忏悔。他好富有!而我们这些曾经接受他无私关怀和帮助的朋友,一辈子都要亏他、欠他,且无法补救、无法偿还! ——作者

《早秋》——袁君的摄影作品。这是2002年秋天朋友们在南湖野餐时袁君拍下的美景。

小桥上似乎还萦绕着当时的笑声,如今却物是人非了


我的好友袁君(化名),因为意外,不幸去世。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 


  袁君走了,这是我非常难以接受的现实。那天晚上,朋友老陈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沉痛的消息时,我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么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告别仪式就安排在次日的早上,而我因为刚刚做完手术,不能出门,竟没能去和他见上最后一面!那个老实、善良,又有些木讷的人,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突然地消失了…… 


  不知道袁君的离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以后的连续几日里,我渐渐地陷入了痛苦之中。每当清晨醒来时,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开始时是不是很害怕?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究竟是怎样的?我盼望着,或许他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就像往常一样,向我解释最近所发生的一切!我甚至开始抱怨他,走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连一个梦都不肯“托”给我?也许,他有很多朋友要去看吧?我在他的心目中,并不那么重要。后来,我的心渐渐地平静了。白天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养病,当上午的阳光如约照到我的床头时,我就感觉他在窗外的天边,正冲着我微笑,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想着想着,我心中就又开始抱怨上天对他的吝啬和不公,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和袁君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那还是在我自己开公司做建材业务时,好像是通过老陈认识的。袁君当时在某建筑公司工作。那时他事业有成,高大、英俊,人很木讷,不善言辞。因为都是搞建筑方面业务的,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但还是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袁君在我的生活上和事业上也曾给予过帮助。为了使我能有更好的发展,他鼓励我攻读当时非常热门的MBA(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他说我的基础好,不要满足现状,学了MBA能干更大的事。当我顺利地通过了入学考试时,他和好朋友们开心地为我庆贺,就像他自己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样。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迅速地结束了公司原有的业务,专心致志地进行学习和深造。


  多年以来,朋友们中无论谁在工作上或者生活上遇到烦心事,只要找到他,他总是能不厌其烦地开导。他自己是信仰基督的,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他常常用《圣经》上的故事来劝导我们,告诉我们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均来自于不切实际的欲望,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世上最宝贵的财富是亲人和朋友。记得我MBA毕业以后,在某上市公司担任项目经理时,为了做一个重要的项目汇报,我的压力曾经非常大,几个晚上几乎无法入眠,报告材料改了一遍又一遍。朋友们聚在一起,希望能帮我放松精神,减轻些思想负担。我记得他当时很认真地对我说:“这个项目是你运作的,你最了解情况,在某种程度上,你都可以‘随便’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一番话把大家逗乐了,也把我逗乐了,精神也放松多了。现在想想,他的话还真有些道理。我那次的项目汇报非常成功,所做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认可。当我的项目汇报结束时,多希望他能听到那些热烈的掌声!


  后来,我又自己开创了一个公司,做汽车后市场(所谓汽车后市场,是指汽车销售以后,围绕汽车使用过程中的各种服务,它涵盖了消费者买车后所需要的一切服务。——编者注)的业务。那时中国的汽车市场正在经历一个“井喷式”的快速发展阶段,机遇非常好,然而困难也不少。袁君从没学过企业管理,但我公司的运行——从生产流程到产品的外观设计,甚至到市场营销,许多都是他给我的参考建议。


  在公司发展遇到困难,举步维艰的那段日子里,我和助手们一筹莫展,每天都在为日常的生产和市场运作而忧心,甚至想到要放弃。袁君总是隔几日就会突然出现在我公司的5楼——我的办公室,问问情况,再帮我出出主意,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每次都不是他一个人来,现在想想,他一定是外出办事时特意拐到我这里的。可我都不记得曾经被他感动,总是埋怨他的想法过于简单或过于复杂,而他从来都没有和我计较过,只是憨笑着。现在,我公司的产品早已上市销售了,仔细想想,他当初的很多建议都是正确的。


  袁君是一个非常具有正义感的人。他一个那么不善言辞的人,可每当在外面看到不平的事,却总会站出来伸张正义。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外出办事,在路上看到一个小伙子正在冲他的母亲大喊大叫。小伙子的母亲头发花白,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语。袁君竟激动地冲上前去,制止了那个小伙子的不孝行为。开始时,朋友们都有些怪他多管闲事,耽误了办正事的时间,而他却说:“这样的事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人都会有老的时候,总该有人告诉那个小伙子,要学会去尊重和爱戴他的母亲。”听了他的话,我们都觉得很惭愧。我们也都看到了小伙子的蛮横和无理,却没有去制止,反而视而不见。如果世上有更多的像袁君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老陈常常在别人面前这样描述袁君:“如果他兜里有1000元钱,他可以给你900元;如果他兜里有100元钱,他可以给你90元;如果他兜里只有10元钱,他会全都给你。他对朋友从不吝啬。”老陈曾讲过一次他被经销商“追债”的事情。由于当时老陈公司运作不景气,有一段时间流动资金非常紧张,常常有经销商上门讨债。有一次,刚好赶上袁君在场,他问清楚情况后,二话没说,扭头就回去取钱帮老陈交上了货款。从这件事情开始,老陈把袁君当作了自己的挚友。


  袁君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杯。朋友们聚会,他总是开始时最木讷、到后来最活跃的那一位,高兴时还会吟几句诗,颇有些文采。常常是,大家酒兴已尽,几欲要走,而他还想再喝。他喝酒是海量的,并且喜欢和别人较劲儿,我们都互相叮嘱:“千万别和他比。”


  他喝酒时还有一个招牌动作,就是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有些调皮却又信誓旦旦地说:“最后一瓶!”好!我们就等他喝完这“最后一瓶”,可是天知道,这是倒数第几个“最后一瓶”?每当这时候,我就觉得,他一个50多岁的男人,竟然像孩子一样可气又可爱。因此,朋友们开玩笑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最后一瓶”,还有人居然用“最后一瓶”做了自己的网名。


  说起来,我和袁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和其他朋友也一样。大家都在忙事业,忙家庭,只是偶尔打个电话,相互问候一下。事实上,总是他给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多。他总想约朋友们出来一起喝杯酒,聊聊天,却总是因为某几个人不能到场而作罢。而这“某几个人”中,也包括我。有一次,袁君给我打来电话:“什么时候,咱们这些‘结义’的好朋友们聚一聚吧?”我照例是一贯的敷衍:“好好好,有空儿联系,大家好好聚一聚!”然而,我却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所以总是爽约。 


  最让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去年11月份时我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外面下着中雪,我正和几个深圳的客户在温暖的茶楼里商谈一项当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合作项目。这时,我接到袁君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一个人在他家附近的小酒馆里喝酒呢,希望能见到我。我在电话里可以听得出,他有点儿喝多了。他说他最近非常苦闷,工作上遇到些麻烦,巨大的压力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很想找朋友聊聊天。我说:“不行啊,我正在‘谈客户’呢!”我还逗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然你再喝几个‘最后一瓶’,在那儿等我?我这边一完事就过去。”


  然而,我那天签完合作意向书时已经很晚了,就打电话告诉他:“我不过去了……”他语气平淡地对我说:“没关系,你忙吧,我没事了。”过后我听说,他那天晚上大约给我们四五个朋友都打了电话,而我们不是关机,就是正在忙,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苦闷的时候过去安慰他、开导他,哪怕只是陪他坐一会儿!也许是因为在我的眼中,袁君是永远坚不可摧的,所以竟几乎不近人情地没有把他的那个电话当回事。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懊悔!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我对他的愧疚了!


  赚钱真的比朋友还重要吗?在我们相处的十几年中,每当朋友们中谁遇到了困难,袁君总会如期地出现。而那天晚上,是他唯一的一次在朋友们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想来那一定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之前,他每次与我们相聚,都是以一副好心情面对我们,总是浅浅的微笑,从容淡定,亲切和气。我们聊天时,他总是听得多说得少,要说也是说些开心事、有趣事,几乎不谈自己的压力和烦恼。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和朋友们说出自己心里的困惑,也许能减轻一些压力吧!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意。我太自私了!完全忘记了以前他对我的帮助和开导。我不知道,那个夜晚,在给朋友们一一打完电话遭拒后,他一个人又喝了多少个“最后一瓶”?然后,他又是一个人怎样孤独地、趔趄地离开了那个小酒馆?现在一想起这事,深深的自责就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那时,我知道他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担任副总,工作压力比较大,而这家公司,居然就在我家小区的附近!他所在公司的大门前,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他们公司的班车从我面前驶过。偶尔,我心里还挺骄傲地想:“我朋友是这家公司的副总呢!有空儿得去经理室看看他。”然而,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去过。


  人世间有多少遗憾?!如果我知道他会这样匆匆地走了,我一定会在任何一天下班后拐到他公司去看他一眼。我也一定会多找一些机会跟他聚一聚,一起聊聊家庭的琐事和事业的进步,和他说说笑话,再看看他喝酒时的那个招牌动作。如果他还想喝“最后一瓶”,我一定会包容他,耐心地陪他,直到他尽兴,让他开心,让他把生活中所有的压力和烦恼都诉说出来、释放出来。可是,我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我不够朋友,也不配做他的朋友。


  袁君最大的心愿,就是退休后开一家古董店。他收集了大量不同朝代的古钱币。他喜欢一个人在灯光下,或是在黑暗中把玩它们。他说这些古钱币已经有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经过了无数人的手,看着它们,心中就会有许多冲动和震撼。我们大家都很羡慕他,还跟他许诺说,等我们也退休了,就去他的古董店给他当“店小二”去。而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享年竟然还不到60岁!


  我的抽屉里还有几枚袁君送给我的古钱币。他送给我时,曾经如数家珍地把它们的来历和故事讲给我听,而我却已记不得它们都是哪个朝代的钱。现在,它们变成了袁君真正的遗物。还有,他的那幅曾获奖的摄影作品——《早秋》,还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那是2002年的秋天,朋友们到南湖去野餐时,他用一部很普通的相机拍下来的。然而,纵然是美景依旧,却终归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了。还有,我书柜里的那本《圣经》,是一位很有名的神父签名送给他的,他借给了我,现在书已看完,而我却无法还给他了。书中还夹了他的几张参加行业会议时的照片,我那日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依旧,笑容依旧……各种往事一幕幕涌现在眼前,我心中不禁断肠般的痛。


  袁君去世以后,朋友们一直都没有再聚会。不知为什么,大家通电话时也不愿意多说,是害怕有谁会提起他,还是不愿意面对没有他的聚会?他在的时候,朋友们都觉得好像有数不清的“以后”可以见面,而当他匆匆忙忙地走了,他那么多次“朋友们聚聚”的简单心愿却再也不能实现,我们才知道什么是无法弥补的心痛和无尽的愧疚。


  袁君走了,是在喝完“最后一瓶”后突然走的,绝对是一身轻松,什么都没有带走。他就那样在一瞬间突然地消失了,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他去得好轻松啊!而我们却要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上生存,要承受失去他这个好朋友的痛。因为他对别人的好,让别人在他走后思念他、怀念他、惋惜他,为他伤心、为他流泪、为他忏悔。他好富有!而我们这些曾经接受他无私关怀和帮助的朋友,一辈子都要亏他、欠他,且无法补救、无法偿还!


  人生无常!如果把所有的日子,都当成是自己或是所爱的人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我们将会做些什么?是不停地抱怨和争吵,还是会去好好地珍惜彼此?我想起袁君曾在我们朋友圈中讲过的一句话:“人生就好像一段旅程,有亲人和朋友陪着你走时,要开心、要珍惜,否则,你将悔之晚矣。”


  袁君,我后悔了,是悔不当初,是追悔莫及。我知道,我用这种方式纪念你、表达对你的愧疚,即使心意再诚恳、辞藻再华丽,也都是“事后诸葛亮”,都显得太苍白,太虚假了。袁君,对不起!愿天堂里的美酒,不再是“最后一瓶”。    


  普第

标签: 补救 后悔

作者:喃喃 分类:朋友 浏览:1208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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