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连长因我的过错而负伤,我对不起他!

 连长过早地离开我们,让我感到一种锥心泣血的痛,同时我也深深地责备自己。 ——作者

这是我复员时,连长送给我的一张他与妻子和两个儿子的全家福


我在部队时,与连长的两个儿子大军(右)、二军(左)的合影。我手里拿的是《毛主席语录》


每当“八一建军节”临近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那段军旅生涯,想起与自己朝夕相处6年的老连长。翻出在部队照的那些老照片,目光停留在老连长的一张“全家福”上,我的心情无比激动。连长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可以说,没有连长,就没有我的今天。而我当时却没有一点感恩之心,不但不支持连长的工作,还讽刺他,给他出难题,冲他使小性子。甚至因为我的过错,连长的身体遭到了严重的伤害,致使他不能得到提拔,最终无奈地离开了他熟悉和热爱的军营……一想起这些往事,我的心里就感到不安和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老连长。 


  胡编顺口溜,暗中取笑连长


  1962年7月7日,我从长春冶金建筑专科学校(现为长春工程学院)参军到嫩江之滨的某部机枪连。接待我们的人是连长,叫刘福堂。他四方脸,中等个儿,是辽阳人,曾入朝当过志愿军。看样子,连长比我大四五岁,态度和蔼可亲。他的名字与我大哥刘福厚只差一个字,按理说,我们应该相处得像亲哥儿俩一样。谁承想,我却和他闹了许多小别扭。


  人都说:“金(县)、复(县)、长(春)、盖(县),新兵难带。”特别是我们这些学生兵,更难带。论吃苦,我们比不上农村兵,可调起皮来,却一个顶俩。连长文化不高,读报时常念错字。比如,他把“索马里”,念成“牵马里”;把“邪路”,念成“牙路”;把“孙乐意”(全军宣传的模范司务长)念成“孙东意”……照理说,连长念错了字,我善意地提醒一下就可以了,可我却把这些念错的字串在一起编成段子取笑他:“司务长孙东意出差到牵马里,不小心走到牙路上去了……”


  一个夏天的傍晚,全连集合在操场上,由连长点名。所谓点名,就是各排报数之后,连长讲话。他讲话常常是面面俱到,经常超过规定的时间。连长开场就说:“我今天讲三个问题……”战士一听是三个问题,特别高兴,因为时间短,可免受蚊蝇叮咬。谁知连长讲完三个问题之后,接着又附带一个问题,紧接着又补充一个问题,再接着又强调一个问题……此时队伍里出现了嘈杂声,响起了夸张的、此起彼伏的拍蚊子声。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取笑连长念错字的纸条,得意地看着。一个天津兵一把夺过去,他看完又传给别人,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声。


  不知什么时候,这张纸条落到了连长手里。连长朝我狠狠地看了一眼,好像猜出了是我的杰作。我的头“嗡”的一下,坏了,连长这下可抓到我的“罪证”了!我有些忐忑不安,怕碰到连长那严厉的目光。可一连几天过去,我和连长相安无事。一次,我与连长不期而遇,连长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远厚啊,我得谢谢你啊!”我不由得一阵紧张,这句话莫不是报复我的潜台词?报复就报复吧,谁让自己多事了。


  我自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时刻注意着连长的一举一动。一天晚上10点钟,正赶上我站第二班岗,见连长的办公室灯光通明。我走近一看,连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圆形的卡片,旁边坐着的是人称“小秀才”的沈阳兵。莫不是他们在搞什么游戏?不对啊!只见“小秀才”念一句,连长跟着念一句,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简直像个小学生。


  反正,有两件让我关注的事始终没有发生。一是连长报复我的事没有发生,反而因为我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表现突出,给了我一次连队嘉奖;二是连长读报时再也挑不出念错的字了,让我以及我们这些挑刺专家都失了业。后来听“小秀才”说,连长已完成了高中课程的补习,正在向“夜大”进军呢!


  怄气独行,险误换车时间


  入伍半年多,我们这些新兵就把连队的几个干部的性格和爱好摸透了,甚至他们一张嘴要讲什么,都猜得差不多。战士们给他们编了一个顺口溜:“连长讲话,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指导员讲话,与上级保持一致,不要思想不通;司务长讲话,后勤保障,萝卜大葱……”连长强调“艰苦奋斗”,不是只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处处体现在行动中,就拿到新疆接军马来说吧!


  上世纪60年代,配有重型武器的部队,为适应山地作战的需要,实行骡马化。我们部队需要到新疆去接军马,上级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机枪连。1964年9月中旬,连长带着我们五十多人,风尘仆仆地从嫩江之滨——富拉尔基出发,乘车前往新疆伊犁河畔的牧场,即从祖国的东北角到达西北角。


  按规定,差旅费是实报实销,而连长总是精打细算,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一路上,无论多远的路程,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都一律乘硬席;中间换车,无论多长时间,都要睡在火车站或仓库,绝不住旅店。我们从始发站出发,连坐两天两夜的硬席,凌晨三点多钟来到首都北京。在这里换车需要等七个多小时,按理说,我们应该找个旅店休息一下,而连长早就给我们找好了临时的宿营地——车站的候车室。他用椅子围成一个圆圈,让战士们席“椅”而卧。


  我们大都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小时候总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如今天安门近在咫尺,何不趁此机会去看一眼天安门呢?大家都担心连长不批准,我站出来“为民请命”:“连长,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就让我们去天安门看看吧?”虽然我的口气近乎哀求,而连长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板着脸说:“你是执行任务来了,还是游山玩水来了?赶快回去给我睡觉!”那口气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我讪讪地回到椅子上,心里说,连长也太不近人情了,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周边的呼噜声更让我难以入眠,我索性搬到圈外一个僻静的一个椅子上躺了下来,终于睡着了。当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怒吼:“车都快开了,你还睡!”我睁眼一看,是连长!他满面怒容,恨不得一口吃了我。他帮我背上背包,拉着我的胳膊狂奔着,越过候车室,通过剪票口,穿过长廊和台阶,跨上火车的扶梯……我的一只脚刚落地,火车就“呜——”的一声长鸣,徐徐地开动了。连长松开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单独睡在一边,集合时把我落下了,上车后清点人数时,才发现缺我,幸亏连长及时赶来。为这事,战友们给我起个外号,叫“天马”,意思是我喜欢独来独往,而且赶车的速度奇快。


  我们又坐了3天3夜的硬座,来到古城西安。这地方名胜古迹多,值得一游的地方也多,可是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也不敢突发奇想了。连长为了省下住店这笔费用,给我们找了一个工厂的职工俱乐部,让我们在凹凸不平的折叠椅上补了一觉。困极不择地点,尽管条件简陋,我们睡得好像比高级宾馆还香。从西安出发,沿途上我们望着高高的古城墙,巍巍的大雁塔……多美的城市啊!可惜无暇游览了。


  偷宿行李架,差点惹大祸


  从西安到乌鲁木齐,需要坐5天5夜的车,老规定不变,干部、战士一律坐硬席。头两天还可以,我们尽情地欣赏铁路两侧奇异而美丽的风光:连绵的山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起伏不平的戈壁滩……可到了第三天,大家都有点坚持不住了,个个困得东倒西歪。别人坚持不住还好说,连长有关节炎的毛病,腿疼得直冒汗。正赶上有张卧铺票要出售,大伙儿都劝连长到卧铺上去休息,连长摆手说:“不行!”同时,他的眼睛不住地往椅子底下瞄,又钻到下面试了试,连声说:“有了!你们看,这椅子底下、过道上,铺上东西完全可以睡人。”接着,他十分严肃地说:“再困,也必须注意安全,行李架上千万不能睡人!”


  我专门爱和连长唱反调,他越说不行的事,我就越想试试。那行李架上多干净、多敞亮!咋的也比睡椅子底下强啊!趁连长打盹的功夫,我爬上了行李架,铺上被子,躺在上面舒服极了。这不就是卧铺吗?我暗自得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突然,车体一阵激烈摇动,把我从行李架上射了下来。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心想,这下子算交待了,不摔死,也得落个残废。谁承想,我命不该死终有救,当我摔在半空时,竟被一双大手托住了!抬眼一看,是连长!他瞪我一眼说:“你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连长为了接住我,双臂差一点被砸成骨折,肿了好几天,疼了好几天。


  经过5天5夜的颠簸和煎熬,列车终于驶进了终点站——乌鲁木齐。按照惯例,连长又把火车站当旅店,安置我们休息。来接站的一位首长进站一看,战士们正和衣睡在椅子上,就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找个旅馆呢?”连长憨憨地一笑:“住这儿不是一样吗!”因为我们在乌鲁木齐休整几天后,就要赶往伊宁附近的牧场去。连长还要找仓库去住,可接站的首长坚持让我们住旅馆,并给我们安排在市中心的一个大饭店里。进旅馆之前,连长一再嘱咐我们,无论住到哪里,都不能忘记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在乌鲁木齐休整那几天,正赶上国庆节,我们遇上了好几件大喜事。一是乌鲁木齐市军民举行隆重的庆祝建国15周年游行活动,街头的演出常常进行到深夜;二是我们收听到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消息,试验的地点就在新疆的罗布泊地区。与此同时,我们还听说赫鲁晓夫下台了!真是好事连连,大家无不欢欣鼓舞,精神振奋。


  牧场在一千里之外的伊宁市附近,只通公路,没有铁路。我们坐着敞篷汽车,跨过伊犁河,绕过伊宁,又经过3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壮丽的画面:牛羊如云,骏马奔腾,牧歌悠悠,毡房点点,炊烟袅袅,就像那首古诗中描述的一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到了牧场,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住宿。大家对牧民的毡房颇感兴趣,可连长坚持少花钱、不扰民的原则,向生产队借来一个简易的仓库,铺上干草,摆上行李,就成了我们的临时营房。放下行李,连长就带着我们为牧民们担水、扫院子、干零活。牧民向我们伸出大拇指:“解放军,亚克西(好、优秀、棒的意思)!”


  初来新疆,我们不熟悉这里的乡风民俗,连长怕我们说冒失话、办冒失事,影响军民关系,对这里的风俗习惯进行了调查。新疆共有13个民族,其中最多的是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回族。他们以吃牛、羊肉为主,特色小吃是抓饭、手抓肉、烤包子、羊肉串等。连长还摸清了这些牧民的生活习惯、常用语、忌语等,并请当地牧民教我们学习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民族的常用语,嘱咐我们向老百姓借东西的时候,千万别说“抬一抬”(做爱的意思)等忌语,一定要会讲常用语。


  我总是与连长的要求逆向而行,几句常用语还没弄懂,就开始单独行动了。我给老百姓担水,没有扁担,就敲开了一家牧民的毡房。迎出来的是一位梳着一头细辫子的维吾尔族姑娘。我听说这里的妇女相见,要互相拥抱,互相贴一下脸颊,并说“萨拉里木坤”(问安、祝福的意思),可是青年男女相见,适用什么礼节,我拿不准,总不能相互贴脸吧?我犹豫地对她说:“优而达西,莫拉克扫!”我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扁担的长度。细辫子姑娘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向后躲着,发出“哇哇”的喊声,可能以为我要打她吧?


  这时,已围了不少群众。混乱之中,连长也赶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我一解释,连长顿时明白了,他说:“你啊,净给我出洋相!”他回过头来用维吾尔语一说,细辫子姑娘立刻明白了,飞也似的从家里拿出扁担。后来我才知道,我把维吾尔语和朝鲜语混在一起用了,“优而达西”是维吾尔语“同志”的意思,“莫拉克扫”是朝鲜语“不知道”的意思,难怪细辫子姑娘听不懂。连长严厉地批评了我,还逼着我向细辫子姑娘道了歉,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偷鞭军马,连长为追马而摔伤


  连队休整几天之后,接马的工作正式开始了。牧民挥动鞭子,把成群的野马赶下牧场让我们任意挑选。这些新疆马,高大骏美,膘肥体壮,因从未戴过笼头,野性十足,见到生人又踢又咬,很难接近。它们见到我们这些陌生人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扬起脖子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像在向我们挑战。要是没有牧民兄弟帮助,我们还真是无从下手。维吾尔族是个马上民族,他们个个都是驯马的高手,性情再暴烈的野马,一到他们手里,都变得驯服听话。他们套马的技术十分高超,上百匹马中,你随便指向一匹,他们就会双腿一夹坐骑,挥动套马索向马脖子投去,那套马索在空中旋转着,好像会自动寻找目标的利器,任马怎么躲也躲不掉,牢牢地套在马脖子上,无法挣掉。


  我们选中一匹,牧民套中一匹,选马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选中的野马,戴上笼头,装上汽车,就是我们的军马了。而给马戴笼头,又是一个难关,这可是个十分危险的活儿。因为那野马难以靠近,见着生人又踢又咬。我和大家的想法是,让牧民兄弟帮人帮到底,请他们帮着把马套上笼头、装上车。连长力排众议,说:“这正是驯马练兵的好机会,我们总不能让牧民兄弟跟我们一起回军营吧?”


  那就自己戴吧!可是,第一个“闯关”的人真不好找。连长看大家都不敢伸手,拿着笼头第一个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一匹马的脖子。那马用力一甩脖子,把连长甩出老远。人们倒吸一口冷气,正要去扶连长时,却见连长一跃而起,抱住马脖子,咬住马耳朵。那马立刻瘫软了,乖乖地让连长戴上了笼头。站在一旁的牧民见此情景,连声说:“解放军,亚克西!解放军,亚克西!”


  连长这跤没白摔,找到了制服烈马的窍门。原来马的“软肋”是耳朵,无论多烈性的马,只要咬住它的耳朵,它就浑身瘫软了。有连长做示范,连我这从未碰过马的人也敢上前了。我们学着连长的样子,把这些桀骜不驯的野马一个一个地戴上笼头,再装上汽车。半天多的时间里,我们选出一百多匹马。载着这些高头大马,我们凯旋了!


  连长十分爱惜这些军马。他说:“这批马,往后就是我们的‘战友’了,我们要像爱护‘战友’那样爱护它们,再调皮也不能打它们一鞭子。我们要通过饲养训练,逐渐与它们建立起生死与共的感情……”


  我对连长的话就是不理解,再怎么说,马也是不会说话的牲口,人都说,打出的牲口,揉出的面,那马不打怎么能驯好呢?特别是这些野马,野性十足,第一次与我们零距离接触,敌意特别深。我们给它们送水、送草的时候,常常遭到突然袭击。我的身上和头上,就有它们留下的好几道伤口。特别是那匹枣红马,就像跟我有仇似的,每次给它送水、送草,必遭其害。于是,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趁战友们都不在跟前,就找出鞭子朝它的屁股狠狠地抽了几下。枣红马哪受过这样的气,用力一挣,挣断了缰绳,钻过栏杆,跳下了汽车,向草原狂奔而去……


  我知道自己惹祸了,忙从车上牵出人称“白旋风”的一匹小白马来。只有此马的速度能超过枣红马,虽然它脾气大,无人敢靠近,可事已至此,我也豁出去了。我将它拉出车外,刚想上马,一只大手拉住我。我回头一看,是连长!他知道我从没骑过马,怕我摔伤,就从我手里夺过缰绳,不容分说,翻身上马。“白旋风”一个直立,把连长从马背上掀下来,他的左脸被摔伤了,血糊糊的,我刚想去扶,连长一跃而起,又跨上了马背。“白旋风”使出了立、掀、甩三招——一会儿直立,一会儿尥蹶子,一会儿向一边倾斜。尽管它使尽浑身解数,连长仍然稳如泰山。“白旋风”这下服了,听从主人的指挥,奋力追赶枣红马。


  傍晚时分,草原深处露出3个小黑点,紧接着,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是连长!”人们惊喜地喊着。黑点渐渐清晰了,果然是连长。他的坐骑小白马在前,那匹枣红马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怯怯地跟在后面。连长端着一只胳膊似乎要侧身下马,可动了一下,又停住了。大家走近一看:啊!连长的左脸印着血迹,额上沁着汗珠,左胳膊僵在胸前,连长受伤了!


  大家把连长扶下马,撸开他的左袖子一看,胳膊肘全都抢破皮了。我问连长怎么样,连长捂着脑袋说:“不要紧,只是头有点晕。”我一听,头“嗡”的一声,这全是我害的啊!真想向连长道个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家劝连长到附近医院去治一治,连长连忙摆手说:“没那么娇气,还是赶路要紧!”卫生员赶来帮他处理好伤口后,我们又匆匆启程了。


  车到伊宁,我们停下来吃饭的时候,连长让通讯员把我叫去,双眼紧逼着我,问:“你说实话,你打没打枣红马?”我心里一阵“咚咚”乱跳:莫不是连长看出什么了?但我不能承认。当时,我已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且被连队党支部列为发展对象,党组织正在考察我。我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不能出错。如果偷打军马的事暴露了,我入党之事,就要受到影响,还要受到处分。于是我说:“我真的没打!”连长说:“枣红马的屁股为什么会有鞭子的痕迹?”我争辩说:“不光枣红马身上有这样的鞭痕,其它马的身上也有啊!”我心里有底,此前牧民也曾打过马,单凭鞭痕,连长无法判定马就一定是我打的。连长一时没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又忙于处理其他事务,打马之事就被搁置下来。

 

  汽车走了3天3夜,到了乌鲁木齐,又换上了火车。在火车上,人与马同居一室。连长忍着伤痛,与我们同乘闷罐车。又经过十多天的颠簸,我们终于回到了部队。一路上,连长的外伤虽然好了,却总说头疼,还时常呕吐,回到部队,经当地陆军总医院检查,连长的头疼、呕吐症状是由于脑震荡引起的。


  在接军马的表彰会上,连队要嘉奖一批接马的有功人员,其中还有我。我听说后,心里这个难受啊!一路上,我捅了不少娄子,都是连长给我揩的“屁股”。因为我的错,把连长摔成了脑震荡,我没受到处分,就万幸了,还有什么资格接受嘉奖?连长越是要奖励我,我心里越不是滋味,几次来到连长的办公室,想要向他说明情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1968年3月25日,我复员离开了部队。到地方后我时常打听部队的情况,最关心的人就是连长。听说他的职务一直没变,我真为他鸣不平。按理说,连长早就该提拔了。他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屡次立功,又是全团公认的爱兵模范、同一级别干部中的佼佼者。后来我才知道,他没被提拔,是身体不好导致的。他的脑震荡后遗症一直不见好,总是头疼、呕吐,再加上关节炎,其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应干部提拔的要求。那次打马事故,不仅给他的身体造成伤害,还影响了他的进步和提拔。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过错造成的,而我一直都不敢站出来认错,辜负了连长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因此更加内疚和不安。


  我越想越觉得愧对连长,得找机会向连长当面认错。于是,复员半年后,我乘出差的机会,回到了营房。见到久违的连长,我的第一句话就说:“连长,今儿个,我特意向你道歉来了!”连长一脸茫然。于是,我把自己当年如何鞭打枣红马的,枣红马又是如何挣脱缰绳跳下车的,连长又是如何为追马而负伤的……说了一遍。连长听完,微微一笑,说:“我当时就怀疑是你打的马,现在你终于承认了。咱们当兵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要敢作敢为。不过,我从马上摔下来,那怨不得你,都怨我骑术不高,你不要自责了。再说,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他干吗?”我还要说什么,连长打出“停止”的手势,让我不要再提了。连长对我当初不认错的行为进行了批评,却对因我而摔伤的事毫无责备之意,这让我更加惭愧和不安。


  当晚,连长让食堂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又找来与我同时入伍的几个战友,举杯共叙战友情。望着连长那亲切的面容,我不禁想起我的大哥,觉得他比我的大哥还要亲。他多次包容我的过错,介绍我入党,使我从一个幼稚、调皮而又不懂事的小兵,成长为一个有觉悟、有本领的战士,而我却给他的身体和进步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和影响……


  趁着酒兴,大家又唱起那熟悉而又爱唱的歌:“我像兄弟他像哥,当兵一年没离开过,今天我戴光荣花,多亏班长帮助我……”这歌声飞出营房,飞向夜空,顺着汹涌不息的嫩江飞流直下…… 


  1997年冬,我们吉林和沈阳两地的战友十余人,在阔别了29年之后相聚在沈阳,共叙离别之情。“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欢乐之中,大家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聚会缺少老连长。想当年,他待我们亲如兄弟,我们之中哪个人没有得到他的关心和帮助呢?听说连长转业时回了辽阳老家,辽阳离沈阳如此之近,何不把连长请来呢?可此次活动的东道主、在沈阳一家大公司担任经理的孟文成战友凄然地说:“老连长已经于一年前去世了!”这消息像一声闷雷,把大家都震蒙了。算起来,连长还不到六十岁,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为了了解到连长更多的情况,我们连忙派车接来了连长的爱人。嫂子叫艾风琴,曾是随军家属,与我们这些战士有很深的感情。嫂子告诉我们,连长很留恋部队生活,却因为关节炎和越来越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不得不离开部队,被安置到辽阳市粮食部门。回到地方以后,连长的身体每况愈下,旧病没好,又添新病……


  连长过早地离开我们,让我感到一种锥心泣血的痛,同时我也深深地责备自己。连长啊!你的一切不幸都是由我引起,我对不起你!


  刘远厚


标签: 责备 吉林

作者:喃喃 分类:其他 浏览:107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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