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在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旁观，后悔自己以前顶撞母亲的每一字每一句……———作者

每当提到母亲，我都会鼻子发酸，眼睛湿湿的。这些年母亲为我付出了太多，而我却一次次地伤害她。虽说事到如今我已经真正理解了她，却感到，任何东西都不足以弥补曾经对母亲的伤害了。母亲至今还常说，她就是文化水平低，不然可以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小说了。今天，在母亲节这个特别的日子，我就圆母亲一个梦，以我的视角，把母亲的过去，一页页地翻开。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再在母亲的伤口上撒盐，而是要让母亲知道，这些年来，我真的读懂了母亲的心，理解了母亲的不容易……

这是一床曾经包裹我的小被子，是我妈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对我有特别的意义。现在我早已长大成人，可有时也拿它当个小凉被盖盖。我对它有很深的感情，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它

母亲幼年就担起全部家务

这还得从母亲的成长背景说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延边州和龙县的一个小村，母亲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大美女。近20岁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平时，她总是梳着两条长长的黑辫子，就是不大爱说话，多数时间都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在角落里干活，从早到晚，周而复始。

姥姥家有5个子女，母亲排行老大。因为家里困难，母亲又是女孩，她只上了一年学就不念了。

当母亲才四五岁的时候，凌晨3点就得起床，要到几里地之外的地方背煤回家，再给弟妹们做饭，还得去弄猪食（这猪是留着过年改善一家生活的）。等弟妹们嬉闹着上学了，她才抽出闲工夫吃上一口剩粥。那年月粮食本来就不够吃，等他们吃完，饭桌上基本就没什么了。后来母亲总说，那时的她，经常都是到地里拔些葱叶子就着稀粥吃上一口，就又得忙着干别的活：洗衣服、扯猪菜、缝补弟妹们的衣服……一忙就忙到天黑———日日如此，年年这样，直到长成大姑娘，嫁到了远方。

这些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话，这是后来我越来越理解母亲辛酸不易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里，大家都会觉得，为什么姥姥、姥爷会让母亲这么小的女孩子干这么重的活？根本不像亲生的啊！姥姥没工作，平时也是不爱干家务活的，现在说懒惰还是什么，追究下去也是无谓的；姥爷是一家的顶梁柱，在工地里当工人。因为姥爷工作辛苦，子女又多，姥姥还不爱干家务活，所以他们成天吵架。母亲懂事早，为了分担姥爷肩上的担子，年幼的她很小就开始当起了家，目的仅仅是不想让爸妈吵架。

即便如此，母亲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个瘦小的孩子，所以衣服洗得不干净会挨姥姥骂，饭没有及时弄上桌会挨姥姥骂，弟妹们放学玩得灰头土脸，同样也会挨姥姥骂……简直是无厘头，无论干了多少活，吃得多么差，挨骂却是每日的“必修课”。母亲说，她基本上是被骂大的。可母亲还说：“说不伤心是假话，可谁让我是老大呢？我就得这样做，家才像个家啊！”也正是这样，长大了的母亲一直想快点结婚，而且想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一直这样期盼着。

母亲终于如愿嫁给一个比自己大的男人，并且生下了我

　　终于，19岁的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了大她7岁的父亲。父亲是做野外勘探工作的，常年在外，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集体生活。父亲第一眼见到母亲，就被母亲的美丽和能干深深地吸引住了。可母亲觉得父亲的工作总在外，而她需要稳定的依靠，起初是不同意的。不过父亲同意婚后调转工作，不会两地分居，母亲又觉得比自己大的男人一定会疼人，就在犹豫中嫁给了他。

我一直在想，就算重男轻女，可与那4个子女比起来，姥姥、姥爷这些年来对母亲的付出，也算是白纸一张了。可就是这样，母亲还是感恩父母给予她生命，也总是提起她有记忆以来唯一一件姥爷对她好的事。那是母亲十二三岁时，忙完了弟妹，他们都去上学了，可饭桌上什么都没了，紧接着收拾好碗筷，母亲就蹲在菜园子的一处角落，委屈地边哭边吃着直辣人眼睛的葱叶。这时姥爷偷偷地递给她大半根麻花，那是姥爷单位给的福利，不是总有。姥爷干的是重体力活，这一根麻花按说也抵不了自己的饥饿，可他只吃了小半根，剩下这大半根没有给其他孩子、没有给姥姥，而是悄悄地塞给了母亲。姥爷还嘱咐母亲说：“快吃，别哭了，谁让咱家人口这么多，又指望不上别人呢？”是啊，指望不上别人！母亲婚后的生活，也验证了姥爷的这句话，凡事靠自己。

母亲婚后来到离娘家隔山隔水的地方———敦化市附近的一个小镇，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工作。母亲本以为自己会幸福，可谁知道，父亲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马上调转工作，就连婆家承诺结婚时会给母亲做套新衣服也没兑现。就这样，两个人简单地结婚，然后两地分居着。

婚后一年里，母亲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同时，父亲最小的妹妹没有结婚，不大的平房里挤着好几口人。母亲怀孕了，父亲还是在外地。小姑子又是个多事的人，母亲一边挺着大肚子，一边听着婆婆和小姑子碎碎念。内向的母亲，得了乳腺增生，差点要了命，孩子自然也就流产了。这时父亲才回家，母亲苦求父亲别再去外地了。就这样，父亲不久后终于调转了工作，和母亲在同一单位当了工人。

然后，他俩也租了个小房———一个四面都是用塑料布围着的破房子。这时母亲又怀孕了。因为刚刚从病魔中走出来的缘故，医生不建议她怀孕。可母亲想，就这样流掉，太残忍了，既然孩子投奔她而来，她就要坚持生下孩子，并且给孩子最好的母爱。

于是，在1981年一个炎热的三伏天，我出生了。在家徒四壁的环境下，母亲生我时的那份不易就可想而知。因为我是女孩，爷爷、奶奶没有去医院看过母亲和我一眼；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姥姥、姥爷也没有来。父亲自然是来了。必须得承认，父亲喜欢我。

父亲迷上赌博，母亲的生活暗无天日

我渐渐长大，一两岁了。这时父亲单位分了房子，我们搬了家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自此父亲却开始常常不着家，他学会了“打红十”。

母亲一个人在大冬天抱着柴火从一楼到四楼，起早烧炕、做饭……把我送到幼儿园，再匆匆跑到单位。晚上父亲也多是被母亲拽回家———从一个黑暗的小赌屋里。我长大了也常去那里找父亲回家。母亲说，多亏那时的她脸皮够厚，才没有失去工作。虽然总被领导批评迟到早退，可她赔笑脸态度好，加上单位同事也多少看到母亲的辛苦，就不再多说母亲的不是。只是时间久了，母亲那温柔的性格再也没有了，身体也开始不大好。如今想来，那时的母亲真的很无助。文化程度不高的她，既要在外兼顾工作努力表现，又要在内把家和幼小的我照顾妥当，而个中滋味她又能向谁倾诉？难怪她总是以泪洗面……

一转眼，我上小学了。每当我考试得第一，母亲都会给我买最爱吃的———带油的饼干或者批发一箱紫雪糕。要知道，母亲一个月才挣二十几块钱，而每隔几个月，母亲还要给我买一件漂亮衣服。人家都说她，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穿的就行。可母亲就是不听，她说自己从小就苦，没吃上、没穿上，有了孩子一定不能苦孩子。母亲认为，我是个女孩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以后长大了也不会有遗憾。而母亲自己却省吃俭用，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只是想省下来钱给我花。

记得那年冬天，我上小学一二年级吧，母亲突然住院了。因为父亲打牌不见踪影，家里又没米下锅了，一向独立的母亲坚持从粮店扛了一袋50多斤的米回家，上楼梯时不小心脚下打了滑，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腰摔坏了，站不起来了，就住进了医院。

父亲倒是伺候了母亲一段时间，之后就时常没了影儿。在医院的日子，母亲和父亲吵过几次架，好像是因为奶奶家、姥姥家都不管我，总说他们也有困难，其实就是推诿。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不忍心看我成天在医院里待着没人管，她是想让父亲别去玩了，好好照顾家和我。

可能是母亲太过激动和无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立马显得声嘶力竭，再加上无助的泪水，父亲最终还是不负责任地溜掉了。最后，还是同屋的一位病友看不下去，觉得我们娘儿俩太可怜，才好心地收留了我，让我上她家去住。这一住就是一年。

当初的我，觉得母亲真的没必要非要求父亲照顾我，我在医院住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找父亲？而且他们还要为此吵架？我又不是不能自理，还要住到别人家，母亲简直就是小题大做，没事找事。现在想来，我真是难为了母亲。医院怎么适合我住？且不说医生、护士不让，就是那味道、那环境也不适合一个正常的小孩子长待啊！

母亲真是坚强，一年以后，她居然努力地站了起来，硬是咬着牙、忍着痛、拄着拐，领着我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大年三十回了久违的、冰冷的家。

我与父亲合伙儿气母亲

我上初中以后，记忆中母亲就更是和父亲吵个没完，家里不会有三天以上的平静日子。那时的我就认为是母亲找事，父亲无非就是玩玩，又不大赌，管他干吗？其实我也不喜欢总去那个小赌屋，认为没必要找他，他玩得很开心，我和母亲也可以在家看看电视打发时间嘛！就连父亲的赌友每次看见我，都诡笑着对父亲说：“你姑娘又来叫你回家了……孩儿她妈惦记你，让你回家呢！”这些冷嘲热讽的话，让我听了脸红。

母亲与父亲吵架时，父亲也总是说：“没有哪个女人像你这样管着老公的！”于是，我和父亲合伙儿气母亲。母亲每次让我找父亲的时候，我都很不情愿地甩脸子给她看，还气她说：“要找，你自己找去！我没闲工夫天天帮你找我爸！你就这么离不开人呀！”

母亲与父亲吵架，我的角色却常是看客，对母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漠。有一次，我甚至还站在一旁火上浇油。我对母亲说：“你简直就是自找苦吃！活该！你非要管他啊？你就不能干点别的……”可以说，我伤透了母亲的心，我的嘴巴应该比刀子还厉害吧！由于我和父亲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母亲时常被气得抽筋，有几次竟气得嘴唇发紫，不省人事……

母亲含辛苦茹苦供我上大学，曾经摆过地摊

我到了初中升高中的年纪了。本来学习成绩一向优秀的我，突然在中考时失利，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可是一向被家人、老师看好的我，不愿意去二类学校，终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自费上了重点高中。父亲仍在玩，母亲与父亲仍在吵。父亲真是个玩起来就忘了家的人，他开始爱上了麻将，麻友们成天逮着他不放。他倒是输了钱依旧不上火的人，不是大赌，不过也没剩下什么钱。母亲依旧省吃俭用，省下的钱用来贴补我。

我上高中了，长成大姑娘了，可我不但没有学会为母亲分忧，反而学会了与母亲顶嘴，学会了和同学们比吃穿。虽说我的吃穿都属于上等的，但还是满足不了我的虚荣心。我的成绩开始下滑，根本忘了母亲是怎么把我送到这个学校的。

高中毕业，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分数只过了民办本科线。如果上个民办本科的话，4年下来得需要近10万元的学费。这对于只是靠工资过日子的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这笔巨款重重地压在了母亲肩上。母亲劝我复读。她说，如果念民办本科，第一年的学费还可凑够，可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第四年怎么办？

这些事我当然没有去想过，我只知道复读太苦了，又不想退而求其次念专科（专科的学费相对较低）。这时

父亲却告诉我：“姑娘，别担心，你妈有钱，她会让你念完本科的。”

听了父亲的话，我开始和母亲耍性子，哭着吵着要念这个民办本科。我公然顶撞母亲：“你眼睛里只有钱，每天为钱和我爸吵架！你这么会过日子，却连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不舍得掏吗？”我还冲父亲说：“爸，和她离婚！她天天就知道吵架……”母亲听后，面对我除了伤心的泪水，就是绝望的哭泣。那时的我根本不理解母亲，甚至还有些厌烦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我的心，真恶毒。

当时，眼看着工厂快要解体，父母工作都要不保，可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被蒙在鼓里。父亲只管自己快活，他们的争吵还是那样有增无减。不过，我如愿以偿地上了大学，至于家里会不会因为我上学而让母亲一个人背负起更重的生活担子，我根本没想过。

4年过去，我大学顺利毕业了。之后，我才知道母亲为了供我念大学，每天只吃几毛钱的榨菜和开水泡饭。4年来，她连荤腥都很少沾过，还跑去农村帮人收割黄豆赚钱，甚至去地里捡人家收割完掉在地里的豆子卖钱，也摆过地摊……

4年的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光鲜舒服的，可对于母亲来说应该是汗水摔成八瓣，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来，更像是艰辛的40年！这期间，母亲几次心脏病发作，都是工友救的她，而这些我浑然不知。

而父亲呢？他自己的工资根本不够玩麻将的，甚至还多了一项开销，就是他又迷上了彩票。他每天都买几张，说中奖号可以用笔算出来，到时候就有钱供我上大学了。我彻底无语了，他是不是疯了？有一次他居然说买的彩票中了头奖，是母亲在收拾家的时候弄丢了，甚至还说是被邻居捡去了……

我开始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感觉好陌生。回忆过往，母亲和父亲吵架，无非是想收敛父亲赌博的个性，想有个和别的女人一样———遇事有肩膀可靠的老公而已。难道母亲有错吗？我开始理解母亲。每当别人家的女人还睡得正香的时候，母亲已经烧好了炕、做好了饭，等着睡眼惺忪的父亲起床吃饭；每当母亲病了需要父亲体现男人体贴一面的时候，父亲却在外面玩兴正浓；每当母亲把父亲从那黑暗的小赌屋里拽出来的时候，输光了钱的父亲反倒埋怨母亲没有给他翻本的机会，非要拽他回家……

父亲一辈子没有给过母亲一点幸福，只知道自己快乐，只知道怨天尤人。面对这个自私的男人，母亲早已心灰意冷，所以等到我大学一毕业，母亲便和父亲分开了。

当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才体味到母亲的情怀

现在，我也结婚了。当我收获自己幸福小家的时候，母亲交到我手上一笔钱，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大小小的、一摞一摞的散票，都用橡皮筋捆好了。这是她的全部积蓄。

母亲说，其实她当年不是不想供我上民办本科，只是家里就剩下仅有的几万块钱了。如果把那些钱都拿出来，还能勉强供到我大学毕业。可是母亲还想到我结婚时最好能给我留些钱，让我能体面地嫁出去，不会被婆家看不起……她只好建议我复读。可我没有让步，而父亲又指望不上，所以母亲也只能继续苦着自己，尽全力供我读完大学，不让我有遗憾……

母亲之后的话，我基本上听不清了，因为我在瞬间想起了我对母亲所做的一切，整张脸像火一样热了起来，而我的心，开始狠狠地发痛。原来如此，并不是母亲不愿意供我上民办本科，而是母亲为我考虑得更深更远。而我怎么会一直不理解母亲呢？我是母亲的女儿啊！仿佛是醍醐灌顶，我看到我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人。我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在母亲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旁观，后悔自己以前顶撞母亲的每一字每一句……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些年的无助和声嘶力竭的哭诉。她不仅仅是在哭自己的人生，更是伤心“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会那样误解自己的苦心！因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所受的苦都是为了我的甜，我才是她生活的希望。现在仔细地看看母亲，她的手指已经粗糙得伸不直，手掌上还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曾经年轻美丽的脸庞也只有久远的照片才能印证。

母亲没有得到过幸福，但她想让我得到。即便是婚姻不幸，她仍然坚守着，为的是让我有个完整的家。所以直到我大学毕业，她才与父亲离了婚。

还是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画面吧！母亲辛苦地生下我，其实她只希望我幸福。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终于读懂了母亲的心。

今天借母亲节这个好日子，向母亲说出我的心里话：“妈妈，请您原谅我，原谅我年少时的不懂事，而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妈妈，女儿祝您幸福！”

欣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