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狗，它是猫，它们是不会说话的动物。西方人说： 动物是另一种形态的人， 它们是人类的朋友，依赖于人，忠诚于人。 它们的命运与人类息息相关。 它们占据过我们的生命， 我们在它们身上倾注过深厚的感情。 它们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 给了我们无穷的快乐， 而我们却因它们与我们的利益发生冲突， 就会毫不手软地放弃它们、 伤害它们。 既然我们承认每个生灵都有感觉， 都可能体验到痛苦， 那么我们仍然故意让动物受苦， 我们同样是有罪过的。 所以，我们应该忏悔。

——编者

■一诺

苗苗是我心上永久的伤疤

    我养过一只猫，它叫苗苗。它是我人生初期最温暖的记忆，也是我心上永久的伤疤。

　　1985年，我6岁。这一年，风大、雨大、夜长、星少。

　　在东北的乡村，家家都会养些禽畜。我家就有一只猫和一条狗。

　　猫和狗或许是不同物种的关系吧，狗总用它那只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猫，仿佛它哪里得罪过它；而猫则不和它一般见识，但也不时地提防着，生怕哪一刻没注意被它咬到。就这样，它们经常对峙着，狗的凶悍与残暴同猫的灵气与乖巧打成了平手。

　　或许是出于对弱小者的同情和对飞扬跋扈者的愤慨，每每这时我都用棍棒去敲打那条见了我总摇头晃尾的狗，直到它“汪汪”直叫为止。在这时总会引来父母的一顿责怪，“猫狗斗仗你乱搅和什么？！”显然，父母是不怎么喜欢猫的。

　　我不知道别人小时候有没有过苦恼，但我清晰地知道无论你处于什么阶段都会有自己不快乐的时光。而当我闷闷不乐时，也总是愿意一个人独处。这时我心爱的猫总会带给我一丝丝的惊喜：不是在哪条溪流里叼来一条鱼，就是在哪棵树梢上捕到一只鸟，把它们带到我面前玩耍。然而，这是父母所不允许的，因为他们不希望它湿漉漉的爪子和那血淋淋的鱼或鸟步入这个家门。故此，猫经常被赶出家，但是晚上它总会悄悄地归来，因为它知道我会给它留着窗……

　　猫对于我，并非简单的动物一只，如果那时我懂事的话，该说它是我的恋人。然而我还小，就说它是好朋友吧！

　　猫，作为一个向往着自由的天使，虽然没留下千古绝唱，但我为它那种对爱的执著所感动。到了求偶时节，它不会羞答答地坐失良机，也不会忸怩作态地半牵半就，更不会有事没事地狗扯羊皮。当然了，虽然在晚上，也多在有月亮的夜里，我想这不该算是偷情吧？然而，它那表达爱的方式却为自己引来祸端。

　　第二天，邻居李婶来家中说，猫叫让她无法正常生活，责怪我家没把它拴起来，使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我气愤极了，一只猫跟你何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母亲毕竟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迫于口舌的压力决定把猫送人，抑或赶出去。我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条狗就不必为了争宠而整日愁眉苦脸了。但我又怎么舍得猫？它又怎能愿意离开我呢！

　　回想起我不快乐时，它总用它的头撞我的胳膊时可爱的样子，用脸贴到我脸上那滑稽的样子，如果不能安慰我便十分温顺地卧在我胸前呼噜睡去——仿佛和我一起悲伤的样子，我就不能失去它。

　　可事实终究让我们分开了。乡亲们听说猫要送人，都纷纷上门来了。当然，什么想法的人都有，可就是没有帮我把猫留下来的。母亲说：“谁要谁抓去吧！”

　　这时，猫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这种待遇是空前的。它不知所措，从人群中蹑手蹑脚地向我奔来，钻进我的怀里，发出轻柔的喵喵的叫声，静静地等待我的安慰。然而，它等到的是我的遗弃，我在母亲威严的目光逼视下把它丢在了地上。

　　它忽然间意识到气氛不对，伤心地呜咽着，一溜烟躲进灶坑里，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抓住它！”有人叫喊着，并用木棍在灶坑里乱捅。“砰”的一下子，它跳到外面的院墙上面，二目圆睁地望着这一群贪婪的人们。我心痛至极，一只猫竟然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再回头看着那条狗，它还在“汪汪”地叫，我拣起一条木棍朝着它劈头盖脸就是一下子，算是出气了吧！

　　此时那只猫在众人的追赶之下，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人们都垂着头不欢而散。我盼望它会在晚上悄悄地回来，但我怕极了，第一次觉得大人是那样的可恶，我怕他们会在夜里把它抓住……

　　多少个月光朦胧的夜里，我无法入睡，在不安中期待着它的归来。然而，它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在阵阵的愧疚与无助中惶惶度日，像失去了灵魂，只想找一丝安慰或寄托。现在想来，失去了一只猫，不是事件的本身会有多么可怕，而是由此造成的心灵创伤是无法医治的。

　　转眼，第二年的清明节来了，天又下起了雨。我心中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无意间想起了那只猫。它是否还健在呢？不敢幻想会有奇迹出现，于是我全当它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满是冰雨的世界。

　　小时候听老人说，猫有九条命，也就是说猫的命大，一般不容易死去的。即便死也不会在家中，多数会到山上，因为它不想让藐视它的人嘲笑。老人还说阴天上坟会见鬼的，但执拗的我还是带上一叠可以寄托哀思的纸钱和供品，到郊外的坟地来祭奠死去的先人和那只与我已经阔别很久的猫。

　　踏着那片远看稍泛浅绿，近看依旧枯黄的野草地，顶着蒙蒙的细雨，我来到了外祖父的坟前，点燃了那黄的、白的各式各样的“钱”。显然，在这种天气，它们的纸灰是无法飞起的。

　　“刷”！坟后的草丛中闪过一个黑影，吓了我一跳。

　　我惊恐地退了几步，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灵魂？如果真有的话或许我还可以有些宽慰，在那种焦虑与憧憬之中去找寻那份失落的渴望。我看到了！我松了一口气。沾满雨珠的草丛在抖着，那里正蜷缩着我魂牵梦萦的猫。没错，是它！我惊喜万分。

　　它已不再体态雄健，它已不再盛气凌人，它已不是当年那只动作迅猛酷爱清洁的猫了。它更没有像往昔那样飞快地朝我跑来，伏在我的肩上。只见它的头下沉了下来，用爪子向我抓了一下。我仔细看去，它的后腿有一丝已经干涩了的血迹，我知道那分明是争斗过后所留下的印痕。再端详一下它弱小的身姿，便知道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它的毛色更是暗淡得多，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这只形销骨立的猫，便是我朝思暮想的苗苗。不知是苦涩还是酸楚，我只觉得视野一下子模糊了。

　　远处的荒野更显苍凉，近处的杂草一片萧瑟。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看一下它那双充满沧桑与怨恨的眼睛了。我真希望置身于浩瀚的海边，纵身一跳终结我这个充满歉疚的生命……

　　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我迈了两步。我有了希望，看它过来一点，又过来一点，我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淌了下来。我兴奋了，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感觉这一切都的确是现实的，并且顺手在包中拿出那已准备好的供品，轻轻地放在离它不远的草地上，指望它可以吃下去。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些。

　　原以为它会像捉老鼠时那样矫捷，然而我错了，它哪里会有那样的体力啊！那么，它也该有一份意外的惊喜吧？也没有。它只是慢腾腾地走过去，嗅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我，“喵———”的一声尖叫！

　　我愣了，精神也要崩溃了。它非但没有吃，即便碰一下都不肯，好像在说，那分明是诱饵，是要抓住它或毒死它的诱饵！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一时的无情竟换来一世的伤痛，我把自己恨上了万丈悬崖。

　　我尝试着走过去，试图用手轻抚它。它转过身远去了几步，蓦然回过头来，眼睛里充盈的是伤心的泪花，更多的是鄙夷。它分明不屑对我有些许的敌意了，我竟然都不能像那条狗一样可以和它对峙了。在它那蔑视的视线中，我仿佛清晰地听到它在说：“狗都会喜形于色，而你却做不到爱憎分明……”

　　当一个生命深切地感受到了不平等，仇恨便与日俱争。猛然间它离去，又回了一下头，像是怕忘了我这张脸。它走得沉重，走得决然，没有带走一丝尘埃和遗憾，冷冷地，如那天的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从此，我变得目光呆滞，不再多说一句话。老人说，这孩子一定是在那天上坟时中了邪，找个人帮他求求魂儿吧。

　　不论他们怎么想，我都只是默默无语，不愿意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讲了他们也不会懂的。

■霍加喜

想起本罗我就——惶恐惭愧

    我是个平时极少生愧的人，但一想起本罗那乞求的眼神、低抑的语调，我就——惶恐惭愧。

　　说到这里，你可能认为我是在回忆一位外国友人。其实不是，本罗是我们家很多年前养的一条大笨狗，原名应该叫“奔儿喽儿”，我们就叫它本罗吧，不仅好听，还很有国际范儿。

　　童年的我，当然也包括长大后的我，似乎一直很笨，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似乎是从上小学的第一天才开始，而之前的事情则像酗酒之后导致的断片一样，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看了《逃出克隆岛》后，我感觉我的记忆似乎也是可以被删除或是修改的，要不然怎么就一点也不记得了呢？所以，我不记得本罗是怎么来到我家的，也不记得它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只是当我的记忆存储器开始工作的时候，本罗已经是一条健壮美丽的大笨狗了。

　　我1984年出生在四平市梨树县万发镇一个叫东万发村的小屯子里。

1990年的时候，屯里只有两家有电

视——屯东头的薛家和屯南头的杨家。当时我家和薛家是邻居，可是他家在《新闻联播》后看公主岭台的《射雕英雄传》，而离我家较远的杨家则看四平台的《圣斗士星矢》。

　　当年6岁的我当然选择了后者。每天晚上总是急匆匆地吃完饭，然后便去杨家占据有利的位置。当时距离节目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杨家屋子的地下、炕上、窗台上，甚至院子里便全是小孩了。而全屯的大人们也似乎都集中到了薛家。

　　看完《圣斗士星矢》后已经是晚上8点半左右了，本罗会像忠诚的卫士站在杨家门口等我出来，接我回家。一路上本罗就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或是抬头看星星，或是听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叫；偶尔也会拿起土块扔向草丛，恶作剧似的以为会把昆虫吓一跳。本罗则在前面像没听见似的走着，如果发现我玩，它就蹲下来耐心地等着我。我对本罗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色彩。

　　记忆中的本罗是一条不会狂吠的狗，很温顺，眼里似乎总有无尽的悲伤与忧郁。那时农村的狗大多数散养，生产队里的人都熟不会咬，外来的人则会受到警告式的攻击。如果主人在，呵斥它一下就会没事了；如果没有主人呵斥，那可真要多加小心。当时发生了无数起狗咬人的事件，但当时的民风淳朴，谁家的狗咬人，主人只要打顿狗，再给被咬的人家拿点罐头之类的礼品看一下就行了。

　　本罗从没给家里引来麻烦，它总是很沉默，有点像现在的我。不过，不咬人可不能证明它是一条不会看家的狗，别忘了它可是大型犬科动物！

　　记得有一回我和后院的表哥玩，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和他打了起来。表哥高我一头，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刚开始吵架的时候，本罗只是在一旁卧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后来表哥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本罗居然一跃而起，直接将表哥扑到墙上，喉咙里发出“呼呼”的警告声，眼睛里忧郁的神情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恐惧得心寒的眼神。

　　我吓得直喊，妈妈听见后赶紧把本罗呵斥开，表哥才化险为夷。从此以后表哥去我们家总是躲着狗。

　　每当我向别人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信，他们认为这是我幻想出来的为了我和狗的友谊升华而虚构出来的故事。但这确实是真的，当时的见证人———妈妈常常津津乐道此事，而表哥则对此避而不谈。

　　我家离学校的距离是3里地左右，上学的第一天是本罗陪我去的。

　　生产队里还有四五个小朋友上学，有了其他小朋友的陪伴，我也就不让本罗陪我了，要不然会被他们笑话。本罗对此也没做出多大反应，叫它不去就不去了。

　　有学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冬天。记忆中的冬天似乎没有过晴天，总是阴沉沉的。有一天，老师叫我们去帮他家里干活，干完活都晚上6点多了，天已黑透了。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但并不害怕。快到家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四点荧光，当荧光走近时我发现坏了，是两条野狗！

　　野狗就是有的人家不要的狗或是得了狂犬病的疯狗。野狗和家狗最主要的区别就是野狗身上全是伤口，毛有的长有的短，目露凶光，牙齿在外支棱着。本来野狗不多，每个生产队都会定期地进行打狗运动，可是在这个夜晚怎么就让我赶上了呢？被它咬到一定得打狂犬疫苗的，不光疼，也会被爸爸责骂，因为既得花钱，还要让父亲浪费时间陪我去医院，真倒霉！

　　没办法，我当时吓得转头就跑，野狗就在后面追。没跑出多远，两条野狗就把我围在了中间，我吓得哭了起来。当时8岁的我想哭就哭了，不像现在想哭不敢哭。两条恶狗向我扑了过来，我眼睛一闭，心想，完了！就在这时，就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桥段一样，救世主从天而降，本罗大叫着从一条野狗的后面扑了上来，直接咬到了那条野狗的脖子上，野狗被扑倒在地。另一条野狗看见了，从后面去咬本罗的大腿。三条狗打在一处，本罗一直没松口，它也不去还击另一条野狗，只是一个劲地撕咬着那条野狗的脖子。

　　惨烈的争斗场面持续了一分多钟，我都蒙了，不知道怎么去帮助本罗，只知道哭，一边哭一边喊着本罗的名字。

　　战争的转机在随后爸爸的到来出现了。当过兵的爸爸只一脚就踢在野狗的肚子上——是那条咬本罗腿的野狗。只听它惨叫了一声，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剩下的那条野狗已经被本罗咬断了喉咙。

　　本罗身上受了很多伤，腿也瘸了。爸爸扶起它，又看看我，问我咬到没有，我说没有。

　　我想，此刻一定会有人说我又是在编故事，这场景也太经典了，往下是你抱着狗说着动情的话，然后狗在你的怀里死去了呢？还是像《我是传奇》里的那条狗感染了病菌，被你给大义灭亲了呢？其实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回家了，爸爸在前面走，本罗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最后面是我——心有余悸地哽咽着。

　　回家后爸爸告诉我，本罗在家趴着，突然间狂吠着跑了出去，爸爸见事蹊跷，便急忙跟了出来，然后就发生了单骑救主的故事了。本罗没几天伤就好了，既没有瘸，也没有得狂犬病。

　　冬天放假的时候，我经常找小朋友玩，一玩就是一天。天黑的时候本罗总会找到我，因为他知道我经常出没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本罗就躺在屋外的窗台下晒太阳，我就躺在它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那时的农村都不讲卫生的，本罗从来没有洗过澡，冬天里我一个月能洗一回就不错了，所以我们谁也没有嫌弃谁身上有异味，就在那里眯着眼看着暖烘烘的太阳。

　　第二年的春天学校开运动会，那天不知为什么本罗就是跟着我走，而且把我送到校门口后突然停下来用乞求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我撵了它好几回它才不情愿地离开。没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它！

　　本罗离家是我9岁那年的事，如今这一幕已经过去20多年了，可是它那双乞求的眼睛，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两双眼睛所诠释的内容，以及无言的对望，是不是它要对我说什么呢？一切都无从知晓了。但愿它像神话里那样得道成仙，云游四方去了，那样我的心里至少会有点安慰。为此，我愿意放弃多年信仰的无神论。但最糟糕的就是当时的打狗队还有。而且，正是那个时候，村里有个年轻人被野狗咬了，打狗队捕杀狗不分青红皂白。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本罗当成了野狗？！

　　就这样，本罗从我记忆的开始到它离我远去，也就4年的时间，它充满了我记忆存储器的开始阶段。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本罗的身影始终跳跃着、活泼着、蹒跚着，让我不忍回想。它带给我的是温暖，是欢乐，更多的是惭愧。后来随着我的长大，存储器的内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有用的无用的，美好的虚伪的，高兴的伤神的，它们把本罗压在了最底层。我怕有一天会忘记本罗，所以写了出来。

　　想一想，这样一条生活在农村的笨狗，居然具有了这样大的性格魅力，它坚强、隐忍、忠实、善良……然而面对这一切，作为人，我会惭愧、会惶恐。我不知道，当有人身陷困境无法自拔时，我能不能表现出本罗那样的勇敢和坚韧；当有一项崇高的事业需要我奉献一切时，我能不能像本罗那样义无反顾。

　　我想，自然界的万物该是相通的，所有生灵是生而平等的。对于可贵的生命，我们不该为它的消失感到伤心和遗憾吗？哪怕它只是一条生活在农村的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