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对父母离婚缺少认知,对世俗偏见一味妥协 使我错过了给予父亲亲情的机会

 

即便是我在他乡成家,娶妻生子,每两年回故乡一趟,可至今也没有上父亲的坟前烧一张纸、点一炷香,问候他一声! ———作者

1994年,我刚来长春时的照片


20个春夏秋冬,不经意间让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20年的异乡闯荡与拼搏,充满了数不清的坎坷与艰辛。20年了,生我育我的父亲,他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至今都没有在他的坟前跪拜一下。20年的岁月啊,扪心自问:世俗的偏见、现实的无情,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我这颗脆弱的心。

 

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我1975年出生在安徽省安庆市一个偏僻的村子(当时是一个大队,下设几个生产队)里。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中等身材,个头儿虽然不是那种高大魁梧型的,但他憨厚的农民形象,却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灵之中,永不忘记。


  父亲不善言语,给人一种呆板的感觉,即使在家里,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在当时的社会,一家只生一个孩子还不多见,也是十分光荣的。公社(那时还是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制)特意为我们家发了一个军绿色的布书包,上面印有“独生子”的光荣证书。那时我虽然没有上学,却时常背着那个布书包四处逛荡,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儿。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禁不住暗暗嘲笑自己。


  父母有了我这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儿子,自然视为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但是随着我渐渐地长大,男孩子顽皮的天性慢慢地显露出来了。记得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儿们在一起玩,刚开始玩得挺开心的,后来为了一个小小的玩具,我们竟然打了起来。一个小伙伴儿的鼻子被我挠破皮了,当时就有血流了出来。这下,他又哭又闹,把我也吓得不知所措。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闯祸,害怕极了,就一个人悄悄地跑到自己家的茅厕里躲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就听见父母在外面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当时我越想越害怕,任凭他们怎么喊,我就是不吱声,而且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找空地方坐了下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听到父母有什么动静,我感觉又饿又困,实在憋不住了,方才跑了出来。家里没有人,我趴在床上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父母都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看得出,他们找到我是多么高兴,又是多么揪心!可以想象,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寻找我的心情是多么迫切和忧虑!我也因委屈和伤心,哭了起来,想用自己的眼泪来逃避父母的责罚。


  当然,记忆中父母没有伸手打我一下,最后父亲还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这也是我最爱吃的饭。尽管他们没有打我,也没有问我躲到哪里去了,最后我还是沉不住气,告诉了父母我的藏身之处。


  好像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吧,父母每天都到生产队场院里跟大伙儿一起干活,早出晚归。生产队场院离我们家不远,只隔着十余户人家,当时我经常一个人来回走动。有一天,母亲给我穿了一件崭新的小花布衫,颜色挺鲜艳的。在我去往生产队场院的途中,遇见了一群大白鹅,它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边“嘎嘎”地叫个不停,一边向我进攻。我当时被吓得“哇哇”直哭,忘记了逃跑,任凭它们在我身上撕咬。我刚刚穿上的小花布衫转眼间就破烂不堪了。就在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时候,父亲突然神奇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一群大白鹅撵走了,随后赶紧抱起我,不停地安慰我。我看着自己心爱的小花布衫,眼泪再一次“刷刷”地往下淌。父亲拍了拍我的小脑袋,说:“不就是一件小花布衫吗,明天爸爸再给你买一件就是了。”


  第二天,父亲真的给我买回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小花布衫。


  1981年,我上学了,可还是那么顽皮。学校里评少先队员,每个年级两三个,当时我没有评上,回家就开始连哭带闹。班主任是我们的邻居,父亲被我作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班主任家为我说情。第二天我一到学校,班主任竟然也给我发了条红领巾。戴上了鲜红的红领巾,我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又是何等的兴奋啊!可是,父亲上班主任家“走后门”时的心情又是何等的无奈呢?为了满足儿子的心愿,老实憨厚不善言辞的父亲竟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

 

我的新家


  好景不长,我刚要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外婆和母亲就神神秘秘地将我领到远在安庆市郊区的老姨家。老姨家虽然也在农村,但那里青山绿水,自然环境比我们那个村子好多了。就这样,不谙世事的我在老姨家稀里糊涂地待了一年。其实,我待在老姨家的时光也是十分幸福和快乐的,当时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莫名的灾难已经向我袭来。


  那时,老姨家的姐姐已经上初中了,我经常和姐姐一起上她的学校去玩,姐姐的同学们都十分喜欢我。直到现在我回到老家,和姐姐在一起待着还是感觉很好,我们之间的亲情十分深厚。在老姨家的日子里,我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和老姨父一起上果园里玩。老姨父是看生产队果园的,果园里盛产橘子,至今那里的橘林还是一道亮丽风景呢。果园里还有桃树、梨树、杏树、枇杷树和枣树,尤其那枇杷成熟的时候,一个个小果子放在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特别好。有一次我竟然吃多了枇杷,小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中午回家饭都没有吃下,把老姨吓坏了。


  后来,老姨父帮我在一棵矮小的橘子树下搭了一个小窝棚,下雨的时候淋不着;困了,我还能在里面美美地眯一会儿。说句心里话,即使父母不在身边,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家的感觉。只是老姨父说过几次父亲不要我了的话,都让老姨接过话茬儿给挡了回去。但是老姨父的话虽然没有完全说出来,小小的我似乎也能感觉到家中发生了不好的变化,这给我当时的美丽心情平添了灰色的阴影。


  后来才知道,生我育我的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在那个岁月里,离婚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因为我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母亲舍不得我,又怕我被父亲抢走,所以在他们离婚之前,就偷偷地将我送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和我的父亲说上一句话。即便是后来我无数次地与父亲擦肩而过,也是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可怜我的父亲,我从他那双无助的眼睛里,足以看出他是多么难过啊!


  我儿时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在吵架。没有感情的婚姻的确是一场灾难,可怜他们努力地在痛苦中生活着,无非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我。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们又一次吵架了,吵得不可开交,似乎还大打出手了。无奈的母亲喝下了农药,想以死来结束她年轻的生命。幸亏父亲发现及时,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用洗衣粉水给母亲灌下,最后把母亲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母亲那次的死亡之旅也彻底地结束了他们近10年的婚姻。


  我在老姨家待了一年之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子。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老姨家把我接回去的,可是我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家里。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我的继父,他将我领回了我的新家。我后来才知道,母亲和父亲离婚不久,就嫁给了我现在的爸爸———继父。我的新家和原来的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同在一个生产队里,母亲是怕惹出是非来,过了一年才将我接回新家。


  这个新家其实很穷、很破,只有一间半土房子。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继父对我虽然没有生父那么亲热,但他也不是那种不容易接近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慢慢地,我也就融入这个新的家庭之中了。

 

我从未离开父亲的视线


  从老姨家回来之后,我又重新在一年级开始上学。学校离我原来的家仅有10多米的距离,这回每次上学、放学都要经过我原来家的门口。我也常常看到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门口站着,眼巴巴地望着我,嘴里嗫嚅着,似乎要与我说话,却又不能说。


  那时候,人们对离婚不像现在这么宽容,离婚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被人们视为丑事和可耻事。虽然父母离婚已是改革开放以后,外部环境较以前有了较大的改善,但他们双方仍然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我的家乡又是个偏僻的农村,那里的人们受世俗偏见的影响尤为严重,还不能公平地对待离婚。母亲离婚后带着我,继父能同意与她结婚并接纳我,是很可贵的。为了这个新家的和谐与幸福,母亲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阻止我与原来的家还有什么瓜葛,即阻止我与父亲接触。


  也许,离婚也导致了母亲对父亲的偏激认识。那段婚姻已经让她伤心透顶,父亲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她也不相信父亲会给我的成长带来什么正能量吧?


  其实我也不怨母亲,在我们村里人看来,夫妻双方一旦离婚也就成了仇人,彼此老死不相往来是正常的。与此同时,随一方生活的子女被阻止与另一方来往,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对于父亲来说,虽然我是他的儿子,可他既然与母亲离了婚,也就不能再名正言顺地对我行使一个父亲应有的权利了。


  那时,我虽然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孩,但在那种不正常的氛围中,也从心里认为我和父亲不是一家人了,他不跟我住在一起了,也就是不要我了。


  所以,虽然我和父亲经常擦肩而过,可我却不由自主地低头而去,把父亲视为仇人———一生不可原谅的仇人。现在想来,我仍然无法理解那时自己的畸形心理。


  记忆中,一个初夏的傍晚,我放学在操场上和小伙伴儿们玩了一会儿。刚刚还是好端端的天,突然狂风大作,黑压压的乌云在天边翻滚,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我只好在学校门斗里面躲雨,焦急地期盼大雨能快一点停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撑着雨伞离我越来越近。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他,我曾经日思夜想的父亲!我的心里当时不由得升起一种莫名的骚动,默默地问自己:“他来干什么?难道……”


  此时父亲已走到我的跟前,递给了我一把雨伞,轻声地对我说:“回家吧,路上小心点,别摔着了。”我犹豫了一下,抢过父亲手中的雨伞,一下冲进了雨中,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对他说。至今回忆起来,我的心里仍然在隐隐作痛。


  回到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母亲看见我是撑着一把伞回来的,还没有等我说明原委,她就已经生气地抢下我的雨伞,厉声问道:“谁让你打他的伞回来的?”母亲还告诉我:“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母亲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打他的伞”,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至今我也没有去问母亲其中的缘由,这种莫名的伤痛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我可怜的父亲,在极度的绝望中孤独地生活了若干年后,娶了同村的另一个妇女。这个妇女的丈夫病逝,带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相当能干,两家的田地几乎她一个人干。父亲偶尔也下田干活,但干不了重活。后来我听说父亲好像得了心脏病,而且已经很严重了。父亲得病以后,由于家距离学校仅有几步之遥,他就开了一个小卖店,专门为学校师生提供服务。


  父亲虽然有病在身,但有个小生意做着,生活多少有些起色。有几次父亲后娶的媳妇见我路过,招呼着要给我拿吃的,我都一溜烟儿地消失了。也许这是我父亲的意思,这个妇女自然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自从我离开那个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进那个曾经生我育我的家门了。此后这么些年,在梦里,我依稀能梦到小时候曾经有过的欢乐,只不过那种欢乐伴随着的只是父亲的背影,且在梦中一晃而过。我和父亲共同生活的欢乐时光就这样无情而残酷地匆匆而逝了。


  由于家境的贫穷,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那份宁静和快乐了。母亲一个人上安庆打工去了,留下我和继父在家。初中的学校离家6里多地,我一个人起早贪黑的,学习自然十分辛苦。再加上初三住校,所以从上初中之后我几乎再也没有看到我的父亲了,尽管我们两家相隔只有几分钟的距离。


  可怜我的父亲,他自始至终都在关心着我的学习,关注着我的成长,无论我在哪里上学,他的视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他也曾私下里找过我的母亲,要拿钱让我上最好的学校。可由于母亲的拒绝,父亲只能无奈叹息。也许,父亲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儿子,他却难得相言、相悦,以至相帮?


  初三快毕业时,我和母亲商量过,如果考不上最好的高中,我就不复读了,那时候复读是一件让人看不起的事情。随后,平时一向学习优秀的我,在初三即将毕业时第一次踏上了省城,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中考。也许命中注定我的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我的中考偏偏不尽如人意,没有考上省城的重点高中。一气之下,我一个人顶着炎炎的烈日,来到安庆找母亲。母亲和老姨家的姐姐在那里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不错。


  苍天可以作证,虽然我没有考上最好的高中,但当时我在任何熟悉我的人眼里,绝对都是一个好孩子、好学生!


  记得我上省城参加中考的头天晚上,我们村的老村长还特意上我家来,叮嘱我考试不要紧张,不要怯场,要给村里人争光。可是,我却让所有人都失望了。不过,我虽然没有去复读,但当时我对学习还是充满了激情和渴望的,以至于在后来打工的10多年时光里也没忘了自学,这也许多少能告慰一下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吧!


  后来得知,我可怜的父亲曾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母亲联系,要我回学校去复读,明年再考,一切费用全由他出。当然,这一切全是背着我的,都让母亲拒绝了。

 

我远赴他乡,与父亲永别


  在安庆待了半年多时光,由于我性格倔强固执,与母亲她们生活不到一起,于是在1994年春天,我一个人踏上了北上长春打工的征程,从此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亲人,远离了我的父亲。那一年我17岁。这一走,竟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


  在我离家三年多以后,偶尔从一个安徽老乡口中得知,我的父亲在我走后不久就去世了,而且与我有很大关系!我当初没考上重点高中就选择不再上学,他有心劝说我,又难以和我对上话,有心对我经济支持又难以说服母亲,以致终日郁郁寡欢,旧病加重,最终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切的一切,当时远在他乡的我全然不知。即便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父亲在世时,我与他相见却不愿相认;他去世时,即使有人通知我,我又一定能回去为他送终吗?


  我只知道父亲去世时才五十多岁,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确切生辰,也不知道他辞世的具体日期。我的手里甚至连父亲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错过了给予父亲亲情的机会。想到这里我非常痛心:是因为我对父母离婚缺乏认知,对世俗观念一味妥协,而使得父亲最后的人生因缺乏我的爱而孤单凄凉。


  从我与生父的经历中,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离死别”。很多人经历的是死别,但我与父亲却是面对面的“生离”。在我和他依然能够彼此看到的时候,我的理性和情感却退潮般地一点点远离父亲了。随着我的成长,以及知识的积累,我有了亲情意识,有了逻辑判断、理性控制……但这些认知并没有帮助我与父亲走得更近,反而使我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竟完全丢掉了对父亲的爱……


  现在想来,我是多么不孝啊!父母离婚,面对强大的舆论压力和家庭压力,我听不得一点抵触意见,受不得一点刺激;我自闭、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父亲不爱我了、不要我了,而没有把他与母亲的离婚看成是一种百般无奈的选择。父母离婚,也使我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我对父亲爱恨交加。我渴望父爱,渴望完整的家庭,但当这一切已经不可能再有的时候,我选择了对父亲的恨,选择了与父亲的“生离”———形同陌路。


  父亲与我的“死别”,也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连亲生父亲何时去世都不知道,这是多么令人痛心和残忍的事情!


  可怜生我育我的父亲啊!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最后还因为疼我爱我而离世。可我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即便是我在他乡成家,娶妻生子,每两年回故乡一趟,可至今也没有上父亲的坟前烧一张纸、点一炷香,问候他一声!


  毕竟我的母亲和继父———他们健健康康地生活着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安慰,我怕我的举动会给两位老人的心灵造成无言的伤害,所以才放弃了这一切。


  近年来,我开始在他乡追随着一年一度的清明节,给九泉之下的父亲烧一些纸钱,捎去我的祝福与思念,真心地祝愿他老人家在天堂里快乐。


  除此之外,我还能为父亲做些什么,会做些什么,来得及做些什么呢?当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无处言悔了。就像乘坐一条船,起锚后才被告知,前方没有码头。不可能回头,不可能停息,甚至连叹息的缝隙都没有,我能怎么样?


  我只想在这里对父亲说:“亲爱的爸爸,您在天堂那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放心地“活着”,因为我———您的儿子没有辜负您的希望,生活得很幸福。我现在事业有成,早已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还有自己的装潢公司、养殖场;我的妻子———您的儿媳很贤惠,是我的好帮手;我的一对儿女———您的孙子孙女很可爱,学习都很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亲爱的爸爸,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好好孝敬您。”

 

兵兵

 

 


标签: 离婚 永别

作者:喃喃 分类:亲人 浏览:1263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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