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后悔药没处去买，可我却想在什么地方寻到这样一剂药，来解救我心灵的痛苦。 ———作者

我小学时的照片，像个男孩子

在生活当中，令人遗憾和愧疚的事物永远都在缠绕着我们。我在儿童时期给老师起过一个外号，虽然并无恶意，却给老师造成了意想不到的伤害。直到今天，这种遗憾和愧疚还在缠绕着我。

上小学时以给别人起外号为乐

　　我是1986年上的小学，那时虽小，但学习什么的倒还可以，和同学关系处得也行。到三四年级的时候，可能是精力过剩吧，我开始给别人起外号。起初是别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小嘚瑟”，因为我从小就有个毛病，爱张罗，总要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就因为有了这个外号，我很生气，心里想，你能给我起外号，我为什么不能给你起外号？这样一来，我就刹不住了，整天琢磨着给别人起外号，全班四十多个同学，差不多有一半被我起了外号。

　　小时候我个子矮，老师把我安排在第一座。同桌是个女同学，姓扈，因为我看过《水浒传》这本书，就给她起了“扈三娘”的外号；有个男生走路总爱蹦蹦跳跳的，我就管人家叫“大芭蕾”。总之，我会根据这个人的特征，给人家起外号———脸瘦的，叫“猴子”；身体瘦的，叫“麻秆儿”；姓毛的，叫“毛毛熊”；姓偾的，叫“粪蛋儿”。不知怎么的，我起的这些外号传播得很快，也很广。

初二来个新老师，她是一个好老师

　　转眼间小学六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13岁了，上了初中。因为我们是子弟校，小学初中连着上了,我给同学们起的外号，有的就带到了初中。说实话，我刚上初中时老实了一阵子，控制住了自己，可过了不到一年，劣根性就显露出来，又开始给别人起外号了。

　　初二刚开学时我们换了班主任。新来的班主任是个姓赵的女老师，东北师大英语系毕业的，毕业后分到县城老家一个中学教学，几年后调转回到长春，教我们英语课，还当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候，她差不多有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

　　当教导主任把赵老师领到我们班里的时候，我们看她是个个子挺高，瘦瘦弱弱的人。她的穿着也极其普通，看来不喜欢打扮。在自我介绍时，我们听到她说话声音低沉，语速很快。她最大的特点是在头部：尖下巴颏儿，头顶也是尖的，窄窄的脸上戴着一副大眼镜，一看就知道度数不会低。

　　赵老师是一个对事业特别负责的老师，这是有对比的。以前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教学上不太成熟，方法也差些，所以我们班的英语水平很一般。赵老师接手我们班后，对我们的外语抓得很紧，一阵子过后，我们班的外语成绩直线上升。同时，我们也领略到了赵老师的威严与魄力。她不光对外语抓得紧，对别的科也一样认真。认真到什么程度？我举一个例子。一次，她得病手术住院了，有几个同学去看她，她让他们把各科作业本都拿过来，她要检查一下。那几个同学纷纷拿出自己的作业本给她看，她非常仔细地看过之后，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其中有一名同学，他是我们班里学习较差的淘气包，赵老师在看完他的数学作业后，气得一下子把作业本扔到门口，羞得那个同学无地自容。

　　赵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学生的学习要求严格，但是她对学生的关爱也让我们感动。我举一个例子。我们班有一个家住铁路沿线的女生，每天要坐通勤火车上学。夏天还可以，天亮得早，黑得晚，可到了冬天，她早晚都得摸着黑来学校，因为通勤车是有点儿的，她一个小女孩，上下学确实有困难。赵老师知道这种情况后，曾向学校反映，希望学校能为这个女生争取个宿舍，但是学校没有同意。赵老师看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向学校提出让这个女生和她住在一个房间，要求学校给增加一张床。赵老师是独身，家又不在本市，所以学校给了她一个房间当宿舍用。

　　学校同意后，这个女生就住在了赵老师的房间里。师生俩住在一起，这在当时的教育系统里是绝无仅有的。赵老师在这方面展示出的人性善良的光辉，不但让那个女生感激涕零，就是我们班的所有同学，也都对赵老师肃然起敬。

　　严格管理，认真教学，关心学生……赵老师和我们同学间的友谊就这样慢慢地建立起来了。

我不经意间给老师起了个外号，后果很严重

　　一转眼，半学期过去了。放暑假的时候，班长告诉我们几个同学，说赵老师没有回家。大家一听，都希望和赵老师聚一聚。上世纪90年代初期，城市生活已经很是丰富多彩了，旅游也在兴起，而且普通人家的生活已经不是那么困难了。所以，在班长的张罗下，大家就琢磨怎么去玩。许多提议被否决后，最后大家决定去北戴河。随后，我们这些同学背着赵老师买了去北戴河的火车票，等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就由不得赵老师推托了。果然，她只得随我们去了。

　　在4天的时间里，我们玩得很尽兴。我们高兴，赵老师也高兴，而且还买了不少旅游物品送给我们。她就像个大姐姐一样，在旅游中呵护着我们。

　　谁能想到，这却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次旅游，因为我惹了祸，给赵老师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伤害。

　　旅游也是个很累的事情，我们走啊走啊，一直走个不停，整天没有闲着的时候，只有到了晚上要睡觉了，才能惬意地躺在床上，兴奋地聊着当天的见闻。当时我们加上赵老师一共去了6个人，3个人一间屋，赵老师和两个同学住一间，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住一间。我们闲聊一会儿后，话题转到赵老师身上，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这也是让我后悔一辈子的话。我当时说：“赵老师好是真好，就是长得不好看，怎么看那脸型都像个‘大枣核’……”我当时还自我夸奖地向同学们说：“我这个外号起得怎么样？”可这话刚一落地，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绝不是成心想给老师起外号，但是话说出去了，是收不回来的。

　　给老师起外号，这可能是最大不敬的事情了，但那确实是我在无心的情况下说出来的，所以我也没当作一回事，过后就忘掉了。相安无事一阵子后，这个外号终究还是泄露出去了，并传到了赵老师的耳朵里……

　　赵老师当时是何等的愤怒，我不得而知，但是她在上课时已经和以前有区别了。虽然她什么都不说，我们也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当初不知道赵老师的怒气是因我而起，更不知道学校也知道这个事了。

　　冤有头，债有主。外号传到赵老师的耳朵里，是要追根溯源的，这样我就跑不掉了。但是赵老师并没有直接找我，而是由教导主任出了面，并直接把我领到了教导处，一对一地找我谈话。

　　我痛苦地和教导主任说明了我给赵老师起外号的来龙去脉，也从内心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我坦诚的态度，使教导主任相信了我，认为这也是我无意中的过错，所以并没有给我什么处分和再深究下去，只是要求我当面向赵老师认错，以便取得赵老师的谅解。

　　随后，教导主任把我爸爸找到学校，把这件事情跟我爸爸讲了，也想通过家长和赵老师进行沟通，看能否把这件事情化小、化了。

　　如果赵老师能给我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我当时一定会痛哭流涕地向她赔罪，但是她好像恨透了我，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她都没有正眼瞧过我。我几次走到她跟前，只叫了一句“老师”后，她就会扭头而去，理都不理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我心虚，我胆怯，我更怕上赵老师的课。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我真是到了寝食不安的地步。为这事，我和我的好友，也是我们的班长沟通过一回，目的是想通过她让赵老师原谅我，但是这个希望也落空了。就是我爸爸想找赵老师，赵老师都没给面子，就是不见。最后，我爸爸给赵老师写了一封道歉信。信的内容大致是，先解释我给她起外号的起因，说明我并不是有意而为之，然后就是承认错误和诚恳地道歉。我记得信里有这样的话：“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都是我们的孩子伤害了您，这是我们做家长的对孩子教育得不好，我们希望您能谅解她。”信也交了，话别人也给带到了，但是就是没有赵老师的回音。

　　那段时间，一到学校，我心里就忐忑不安，既想找赵老师解释，又怕见到她，矛盾的心情始终困扰着我。但赵老师不肯原谅我，我毫无办法，只能恨自己，恨自己这张不争气的嘴。

得知原委，我理解了赵老师

　　教我们语文的老师姓窦，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她和赵老师的关系很好。她和赵老师的年纪差不多，比赵老师稍大些，平时两人总在一起。在我找到窦老师，想寻求她的帮助时，在操场的一个僻静处，窦老师告诉了我一件让我深深震撼的事情。

　　“你知道赵老师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结婚吗？我可以讲给你听。我想，你只要听过这个故事，以后再给人起外号的毛病就会改掉。”

　　“赵老师也有她的青春时光，也应该有她恋爱的自由。你知道吗？就在她与第一个约会对象见面时，那个人为了回绝她，说的就是她脸长得像‘大枣核’，这话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多少年来，即使再有什么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推托不见，而且这也是她从老家转到咱们学校的一个原因。她曾经发誓，再也不想找男朋友了，所以至今仍然单身一人。你给她起的这个外号，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带给她的只能是更深的痛苦……”

　　窦老师的这些话，让我一瞬间懂事了。我虽然不能更深地懂得男女之间的爱情，但我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拿别人的外表取笑，是最愚蠢的行为，既伤害了别人，自己也受到了伤害；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何况赵老师应该是我最尊重的人。

　　在我们初中毕业前，赵老师调走了，她走时没有通知我们。我通过窦老师才知道，赵老师调回老家齐齐哈尔一所中学了，从此我与赵老师再无联系。

　　屈指算来，如今赵老师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应该在她崇高的教育事业上快退下来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每当想起中学时代的生活，我就会想到被我深深伤害的赵老师。尤其是和同学们相聚的时候，大家一提起赵老师，我就会深深地自责。记得我送自己的孩子去幼儿园，看见迎出来的幼儿园老师，心里不由得就会一紧，唯恐她们也受到自己孩子的伤害，于是就对孩子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孩子给老师起外号……

　　终生无法弥补的过错，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直到今天我还不敢想象赵老师形单影只的样子。都说后悔药没处去买，可我却想在什么地方寻到这样一剂药，来解救我心灵的痛苦。

　　人只要在群体里生活，都会或多或少地做过一点伤害别人的事情，不管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当时如果得到了别人的原谅，尚可稍稍心安，但如果过去了二十多年，却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那种遗憾和愧疚是要留在心里一辈子的，换句话说，那是一种彻骨的遗憾和愧疚。我的这件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积淀，一直让我追悔莫及，背负了太多的对不起。赵老师，今天，我要在这里公开向您赔罪，请您原谅我吧！

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