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荒唐事做得太多,让我痛失“老师”栽培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真想回去,重做“老师”的学生。 ———作者

我在《吉林青年》刊登的第一幅漫画作品原稿,我一直保留至今

当年的我

 

假设一个精灵从瓶子里蹦出来说:“请告诉我你要什么?”多数人会张口结舌,不知道要什么好。他们大概会说:“我不要什么。”但是这可不行,你必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切记,你的目标必须务实,更要清晰。只有你制定了目标,你才可以为这目标努力奋斗,最终实现你心中的理想。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会发觉自己错过了机会,你会追悔莫及。我就是这样一个悔不当初的人。

 

不堪苦累的工作,张大爷为我指出一条希望的路

 

  1976年的“十一”之后,我结束了长达七年之久的农村“知青”生活,回城在长春果品公司做了一名装卸工。那时我刚满20岁。

 

  时值秋末,是水果下树、装筐、入窑贮存的黄金季节。我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将远道发运过来的那些果品,从火车上卸下来,再装到汽车上,拉往果窖贮存。

 

  一筐筐的水果,重的超百斤,轻的也有六十多斤,肩上的痛可想而知;第二天还要接着干,无疑是痛上加痛。当时的我,心情坏极了,先前的回城之快,逐渐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由心而生的怨恨。说实话,要知道回城干这个,还真就不如待在农村“撸锄杆”了。这种想法时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因此那时的我,脸上很少有笑容,眉头是常锁着的。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碰”了锁头,一摸兜,钥匙忘了带。又累又饿的我,心一酸,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邻居张大娘闻听到,过来拉我去了她家。张大娘见我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揣摸到我心里有憋屈事,非得让我说出来。我把外衣脱了,露出肩膀让张大娘看,张大娘问我咋整的,我说扛大筐磨的。张大娘让我赶紧去医院开病假条,歇几天再说,还说这肩膀再磨就烂了。那天张大爷也在家。张大爷是国高毕业,是个有文化有见识的人。他没看我的肩膀磨啥样,只是在一旁重复说,扛大筐这种活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女孩子干,还说张大娘出的主意不能从根儿上解决问题。张大娘顺势激将张大爷,让他想个能从根儿上解决问题的高招,把我从装卸工的堆里扒拉出来。于是,张大爷问我有没有特长,我说没特长,就是平时愿意吟诗作画,写个表扬稿、批判稿。张大爷因而建议我,从此以后密切关注省内各家报纸杂志,等待征稿信息,通过发表文学作品,慢慢出名,然后找到合适的工作。

 

  那时,“文革”刚刚结束,各领域里人才稀缺,但凡有点能耐的人都会被相应的单位要去,先帮忙,后入编。张大爷当时给我指的就是这条道。张大爷还给了我一堆旧书、旧杂志,让我带回家去学习,好好练笔,做好准备。

 

我认了“老师”,发表了文学作品,工作环境也随之改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临近年根。一天,我在单位上班时,趁休息时间浏览了《吉林青年》杂志,注意到一则征新年贺词的信息。我当即写了一篇征文,邮寄出去。随后这篇稿子被退了回来,但是里面附着一封回信,信的内容大体上是先致谢意,再说明退稿原因。我把这事说给张大爷听,张大爷鼓励我别泄气,笔头子勤快点,有机会就投,早晚能遇到识“货”的人。张大爷还建议我认回信的编辑为“老师”,因为这就等于里面有人关照了,而有人关照与没人关照是大不同的。我连连点头称是。


  几次书来信往,那位编辑终于约我过去谈稿子了,这样我就走进了《吉林青年》杂志社的门,并顺利地认他为“老师”。在这里我要隐去老师的名字,只称他“老师”,因为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认为自己不配做他的学生,所以只好请有缘一读此文的朋友们给予谅解。


  老师的才华深深地吸引了我,这个身材不算高大、比我大八岁的男人从此走进了我的心里。在我的眼睛里,老师仁厚、朴实、真诚、睿智、谦虚、大度、稳重、成熟……就算用尽所有赞美的词汇,也无法形容我对老师的仰慕。


  不久,我又写了一篇劝青年人上进的文章,题为《蹦蹦跳跳就不是进步了吗》。这篇文章随后被《吉林青年》刊登出来,样刊直接邮寄到了我的单位。同事们争相传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赞美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老师的名字,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谢谢”。我知道,并不是我的文章写得有多好,而是老师的关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张大爷说得对,有人关照与没人关照的确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段时间,《吉林青年》又新开了一个漫画专栏《讽刺与幽默》,此栏目对外征稿。我从张大爷给我的那些旧书、旧杂志里面翻找到一本没了封面的外国杂志,看中了里面的一幅漫画。我在原作的基础上,略微做些改动,重新冠了题目《几十年如一日》,然后把这幅剽窃来的漫画给我的老师寄去了。老师很快回信说,这幅漫画题目很新颖,就是画面有些写实了,退回稿件让我修改一下。可我怎么会修改啊,最终还是由老师亲自动手替我修改后才刊登的。


  没想到这幅漫画的刊登,竟然改变了我的命运。单位领导找我谈话,把我从装卸工的岗位上调出来,安排在办公室搞宣传工作。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过上了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每天都会有歌声和笑声相伴,生活得十分开心。每当我走进明亮的办公室,很自然地会想起我的老师。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老师努力成全的。没有老师的关照和帮助,我个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发表水平的。


  按理说,我从装卸工的位置上调出来了,目的也算达到了,该知足了,可是,人的贪欲往往是水涨船高,没完没了,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不该发生的事情。

 

为博得老师好感,我做了一件又一件不该做的荒唐事


  我对老师的感激之情与日俱增,特别是当我知道老师还没有女朋友之后,我的感激逐渐转变成一种思念。后来我知道了这种思念实际上就是我的初恋,也可说是“单相思”。这种思念占据着我的身心,促成了我心中的一个好梦,并且我每天都会给这个梦增添新的内容。比如梦中的一天,老师拿了“商调函”去我单位把我要了去,安排我在他身边工作。我们一起上班、创作、说稿子,我们一起下班、买菜、做饭。我还要给老师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要老师起名字,女孩我自己起名字。星期天我们带着孩子们去南湖划船、游泳……


  尽管我是个刚从农村走出来不久的大姑娘,但那时还根本不懂男女间的事情,甚至荒唐到认为生孩子只是女人的任务,与男人没有关系。记得我小时候曾问过母亲,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当时笑着往炕头上一指,说:“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我家炕头上放着一个盖着小棉被的瓦盆,瓦盆里面装着很多鸡蛋,母亲每天都会把手伸到里面,摸弄那些鸡蛋。母亲为了说明我的问题,伸手从瓦盆里面取出一个鸡蛋,我看见那个鸡蛋壳已经被里面的小鸡啄破,小鸡快要出来了。这样的儿时记忆误导了我好多年,我竟然以为自己和小鸡一样,是卵生的。


  因为思念,我会找各种理由去老师那里,偷看他的脸,听他说话。老师将一些名家漫画手迹送给我,让我学习借鉴,还从自己的工资里分出些许,买了绘画专用的纸、笔供我使用。每每这个时候,我满心都是幸福感。真的,就是现在回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我的脸上还会不知不觉地挂上幸福的微笑。


  自从心里有了这个梦,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先红了脸,感觉脸上热热的,也不敢正视老师的眼睛。我很想让老师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他,又很怕老师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他,就这样我在矛盾中熬着日子。而老师对我一如既往,好像从来就没有注意过我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对别人也和对我一样,完全是做人之德使然。可我仍然活在梦里,每天都在为如何让老师喜欢上我而大动脑筋,并做了一件又一件荒唐事。


  第一件荒唐事是,为了吸引老师的注意,我东抄西凑了几篇暧昧的情诗,写在一个小本上,拿去给老师看,意在向老师示爱,并希望借此窥探老师内心世界的一二。记得当时老师手里有活,让我把小本先放在桌子上,他方便的时候再看。不能当面看到老师看过诗稿时的表情,让我很失望,先前的一些假设,也无从参照。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老师到底看没看过我费事巴累地写给他的那些词不达意的情诗,因为我从老师那里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反应———或怒,或喜,或嗔,或叹,我不得而之。


  在期盼中等待的我,也曾想过,老师看了那些东西,会不会把我轻看成思想不干净的人?能不能笑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等啊等,想啊想,见不着回信,又见不到人,这种日子真是度日如年。我终于熬不住了,又做了第二件荒唐事。


  那天,我约了和我一起学习画画的小姐妹,一起去老师那里。我给老师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跟我学画画有一段时间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想让老师知道,我是有资本、有理由让他喜欢我的。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是免不了为自己的幼稚而哑然失笑。那时的我就像喝了迷魂汤似的,浑然不觉自己的浅薄与无知。我的老师是什么人啊,他是人之骄子,名牌大学毕业,版画拿过全国三等奖!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敢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不过当时老师依然谈笑自如,我还是不能洞察到他的内心世界。我失望,但不甘心,正因为如此,我又做出了第三件荒唐事。


  那天,我又将那本没了封面的旧杂志找了出来,将里面的另一幅漫画改了改,以《习惯成自然》为题,冠了自己的名,给老师寄去。结果这次与以往大不同了,我没有等来老师的回信,却在当期的《吉林青年》上看到了一篇文笔犀利的署名文章。文章里面有这么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话:“……一目十行,一掀十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何苦从一本旧杂志上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剽窃他人作品,冠上自己的名字,拿来发表?骗得了几个可怜的稿费,还不收手,你以为人人都是好脾气,由着你蒙骗吗?我今日给你指出来,希望你日后做人本分些……”


  我的天!还没等到看完,我的脸就已经像是被人拍了板子,火烧的一般,身上的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此时此刻的我,如同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偷,赤裸裸地站在公众面前。毋庸置疑,这篇批评文字针对的人就是我!

 

我毁了自己的前程,也给老师的名字蒙羞


  我无地自容的同时,猛然警醒到,自己的私欲与贪婪演化而成的卑劣行径,不仅自毁了前程,也给老师造成了伤害和不良影响。


  我想起老师经常跟我说过的话:“画画和写文章如同做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来不得半点虚假……”“别怕英雄无用武之地,你现在用心学点真本领,将来就会有用武之地……”“不要急于求成,要有长远打算,向着既定目标好好努力……”“这些名家手迹你都拿回去,认真研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你要从中汲取营养,创造自己的风格……”也许,老师早就将我看破,只是不说破而已,他怕伤了我的自尊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等我自省,希望我能迷途知返,可是当时我一点也没往心里去,根本没有听出老师的弦外之音。


  于是,他旁边的一个男同事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公开说话了,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大有除恶务尽、不留后患的架势。而且我感到,他在字里行间把老师的宽容大度视作软弱可欺(“你以为人人都是好脾气”指的就是老师),也许还有别的意思,说老师包庇、纵容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给老师的名字蒙羞了,我心如刀绞,悔恨的泪水无声流淌。我哭的不仅是自己的美梦破灭,更多的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无脸去见老师。我很想跪在老师面前,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勇气。老师除了对我失望,还能有什么呢?我伤了老师的心,辜负了老师的苦心栽培,我这么不争气,还有什么资格做老师的学生呢?


  此事大约过了两三个月之后,我偶遇杂志社的一个女编辑,偷偷向她打听老师的现状。女编辑说:“你咋那么不懂事呢?你老师为你的事受了不少委屈,也受了牵连,你以后别再给他添麻烦了,见好就收吧……”女编辑告诉我,为了培养和提携我,老师遭到了编辑部一些同事的非议,思想压力很大,而老师又面临着升职的考验,负面影响对他的前途很不利……


  女编辑的话,让我羞愧得脸红到脖子根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我的破事,坏了老师的名节,影响了老师的前程,我有罪啊!这种负罪感促使我下定决心,默默地离开老师。我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将功折罪,不再打扰老师就是我唯一谢罪的办法。至此,我与老师四年之久的师生情谊彻底地结束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傻里傻气的大姑娘,俨然已是临近花甲之年的老太婆。每每追忆往事,我对老师的那份愧疚仍然在心中挥之不去。从头想,我原本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踏上人生旅途之初,遇到张大爷这样一位智慧老人,指点给我一条光明大道,又遇到老师这样一位心地善良、德才兼备的贵人,给我铺平了向理想进发的路,是我自己没走好,怨不得别人。假如当初我从装卸工的位置上调出来做宣传工作的时候,能就此沉下心来,不再他求,虚心地跟随老师学些真本事,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人,那么我后来的人生肯定是另一番光景。至少我能与老师常在一起,坦然地听他教诲,大大方方地称呼他“老师”,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学生。我也能有机会为老师端上一杯热茶,或轻轻弹去老师肩上的一根落发……若能如此,此生足矣,又何必不择手段地追求老师,企望被他收纳为妻呢?常相伴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妻儿老小啊!可惜啊,当我一下活明白了,人却老了。


  今天,《新文化报》的“扪心”栏目给了我一吐为快的机会,让我把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从此,我心中再无秘密可言,我该对贵报说一声“谢谢”才对。我也在这里对老师的那个同事说几句一直想说的话:“是你的那篇刀刀见血的文字让我明白了如何做人、如何处世,以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使我能在以后的人生中努力学着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所以,我也该谢谢你!”

 

江力

标签: 荒唐 文学

作者:喃喃 分类:老师 浏览:1488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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