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向奶奶忏悔……也许只有这样我的内心世界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作者

作者年轻时与奶奶的合照

时间过得真快，屈指算来奶奶离开人世已经23年了，我也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逐渐步入到知天命的年龄。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每一年的圣诞节对我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我都会待在家里，心情也格外沉重和悲伤。我是不会参加任何娱乐活动的，因为我知道12月25日是奶奶的祭日，她老人家永远地离开了我。一想起她老人家，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继而泪流满面。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奶奶最疼我

　　听父亲讲，奶奶是在1957年从重庆大姑家坐船到青岛，然后再从青岛坐火车辗转来到长春投奔父亲的，那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天。此后，奶奶在长春整整生活了34年，直到去世。

　　几十年过去了，奶奶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奶奶有三个孙女，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奶奶最疼我了。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在楼下玩儿，每当快要吃晚饭的时候，邻居们就会听到奶奶用她那浓重的南京口音呼唤我的乳名：“小红……小红吃饭了！”那是她怕孙子贪玩而忘记了回家吃饭。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她的孙子。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大概是在春天，有一次我起来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匆匆上学去了。我记得正在上课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了传达室，对我说：“你奶奶来了。”

　　我来到传达室，看见奶奶正端着饭盒站在那儿等我。她是怕我饿着，特意给我送饭来了。因为当时还有几个老师也在传达室，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怕老师看见奶奶，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虚荣心在作怪。所以，尽管我肚子也饿了，可我不但没有吃奶奶送来的饭，还一脸不乐意地对奶奶说：“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记得老师当时就批评我不应该以这种态度对待奶奶，我感觉我的脸涨得更红了。奶奶拿着饭盒，带着失望和无奈离开了学校。

　　望着奶奶蹒跚远去的身影，我有些后悔了，开始心疼奶奶。我知道奶奶从小裹过脚，只是由于太奶奶比较开明才没有裹得那么厉害。我看过她的脚，虽然没有那么小，但有几个脚趾已经严重变形。记得奶奶有一个修脚刀，隔一段时间就得修一修长了茧子的脚趾。我曾经问过奶奶不修行不行，奶奶说如果不修的话走起路来就会很疼。那时候孩子们都是走着上学，从家到学校有二十几分钟的路，中间还有一段是高低不平的土路和年久失修的柏油路。柏油路已经破得不像样子，只剩下硬硬的碎石头，走在上面都硌脚。我想，奶奶走这么远的路，脚也一定很疼！

　　几十年过去了，奶奶端着饭盒给我送饭的情景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刻骨铭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是不应该那样对待她老人家，那该让她老人家有多伤心啊！因此，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奶奶生于1901年，是一个苦命人。听父亲说，奶奶曾经生过9个孩子，其中6个孩子都是因为得病没钱医治而先后夭折了，只有我父亲和两个姑姑活了下来。那个时代，中国正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最黑暗的时期，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可想而知。当时爷爷奶奶一家住在南京，作为贫苦的市民，他们一定是没有能力来挽救自己孩子的生命。哪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由于是旧时代过来的人，所以奶奶特别喜欢男孩，也就对我这个孙子格外疼爱。记得奶奶常领我去她的南京老乡陈奶奶家串门。我们每次去，陈奶奶都给我摊煎饼吃，让我印象深刻。那时候老姑每个月给奶奶寄10块钱，当邮递员来送汇款单的时候，我就会拿着奶奶的手戳到楼下给奶奶把汇款单拿回来，然后到一二五部队旁边的邮局把钱给她取回来。

　　上世纪70年代，我们国家的物质生活水平还比较低，老百姓的生活过得挺清苦。那时普遍实行供给制，副食品大都凭票供应，只有到了春节每家才能供应上几斤带鱼、瓜子或者糖果之类的东西。这是孩子们最欢呼雀跃的时候。

　　也有例外。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为了庆祝四届人大召开，我家附近的副食商店在一天晚上向居民供应便宜的海棠果。奶奶从姑姑给她的10块钱中拿出五毛钱给我，让我去买海棠果吃。那时候我10岁，是跟我姐姐一起去的。我们到那儿一看，有很多半大孩子都在拼命地往前挤，大家都想买到海棠果。由于秩序混乱，商店只卖了一会儿就停售了，我和姐姐空手而归。

　　那时候三十几块钱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所以奶奶的10块钱能买很多东西。奶奶就常常用姑姑寄来的这笔钱买一些好吃的，像动物饼干、油茶面之类，也常常把这些东西留给我。

　　对于这些既令人幸福又令人伤心的往事，想必我的同龄人也一定和我一样，对那个年代的生活情景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吧！

　　奶奶一辈子爱干净，衣服、床单总是洗得一尘不染，有的地方甚至都洗白了洗破了。那时候，我们家住的是老房子，二楼经常停水，常常到半夜才能来水。因此，家里备有一个大水缸用来储存一家人的日常用水，往往都是姐姐们半夜起来接。由于用水十分不方便，所以姐姐们在节约用水上经常埋怨奶奶。后来，父亲说：“你奶奶年纪大了，她爱洗就让她洗吧，权当锻炼身体了。”

我不懂事，对奶奶做出了不齿的事情

我6岁失去母亲，性格很内向。父亲是五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性格直率倔强，不苟言笑。父亲工作极其认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平时很少跟子女交流，我和姐妹们都对父亲比较敬畏甚至是恐惧。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很少跟我们说话，也许是遗传的原因和家庭环境的影响，加之缺少父母的关爱，我的性格比较倔强，脾气比较暴躁，而且不谙世事，成熟得比一般孩子晚。

小时候爸爸经常出差，尽管奶奶对我那么好，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当爸爸出差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在一些事情上惹奶奶生气，有几次竟然把奶奶气哭了。爸爸出差回来，我也免不了遭一顿打。这时候，奶奶往往护着我，不让爸爸打我的头。记得最严重的一次，那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忘了是因为什么，我把奶奶气哭了。一周后爸爸出差回来，知道后非常生气，让我跪在奶奶面前向奶奶承认错误。然后，奶奶哭了，我也哭了。那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几乎要昏厥。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经常把奶奶气哭？每次父亲出差回来，差不多都要为此打我一顿，上去就给我一大巴掌，而且不告诉我错在哪儿了。如果他当时跟我讲清道理，让我往后不要再气奶奶，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做。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有些埋怨父亲，他当时为什么不改变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少些粗暴，多给孩子讲一些道理呢？其实，我本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小学一至五年级都是班干部，学习成绩也比较好，经常被评为“三好学生”，从来不用父亲操心。我以为，就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从小就应该对他们进行德育教育，告诉他们要尊老爱幼。不仅要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而且还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才能使他们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从而健康成长。

扯远了，言归正传。如果说当时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以原谅的话，还有一件让我难以启齿的事情，今天想来都让我脸红。

记得那是1986年，我放暑假在家。那时候，我已经22岁，正在上大学，也是成年人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懂事。那时还没有互联网，加上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有针对性地学点什么，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看什么都不顺眼。有一天，奶奶擦地。那时候也没有拖布，奶奶就用一些碎布条绑在一根短木棍上当拖布用。由于布条不吸水，弄得地上湿漉漉的，让我心烦。我因此迁怒于奶奶，对她大喊大叫。我甚至抓住奶奶的衣服推搡着她。我推了好几下，几乎把奶奶推倒。奶奶伤心地哭了。

因为我家是二楼，又是公共走廊，我最怕邻居们听见让我丢脸，可奶奶却到邻居王大哥家哭诉去了，这让我更加气急败坏，满脸通红地喊奶奶回来。最后还是邻居王大哥和他媳妇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奶奶搀扶回来，并且指责了我的这种不道德行为，我才有所收敛。

在这件事上，奶奶没有任何过错，我却这样粗暴地对待疼爱我的奶奶，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做出这样让人不齿的事情来？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算不算倚强凌弱？我说不清楚。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敬老人是后辈的天职，恐怕我这一生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奶奶最后的日子，我与她老人家相依为命

　　我母亲去世一年后，我父亲就再婚了，他平时与继母在另一个地方居住。他们每天下班过来吃饭，然后离开。这样，实际上是奶奶与我们5个孩子共同生活的，也就是说，我们是被奶奶照顾长大的。尤其是我妹妹，母亲去世时她才一两岁，是奶奶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吃得好、睡得香、起得早。记得1986年过春节的时候，家里人在一起吃饭， 当时奶奶已经85岁了，还很硬朗，大家都说奶奶能活到一百岁。我也相信奶奶会长命百岁， 因为我感觉奶奶进入70岁以后健康状况一直良好，面貌十几年来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背有些驼。

　　有一天，奶奶擦地。那时候也没有拖布，奶奶就用一些碎布条绑在一根短木棍上当拖布用。由于布条不吸水，弄得地上湿漉漉的，让我心烦。我因此迁怒于奶奶，对她大喊大叫。我甚至抓住奶奶的衣服推搡着她。我推了好几下，几乎把奶奶推倒。奶奶伤心地哭了……这么做。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有些埋怨父亲，他当时为什么不改变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少些粗暴，多给孩子讲一些道理呢？其实，我本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小学一至五年级都是班干部，学习成绩也比较好，经常被评为“三好学生”，从来不用父亲操心。我以为，就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从小就应该对他们进行德育教育，告诉他们要尊老爱幼。不仅要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而且还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才能使他们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从而健康成长。

　　奶奶生命中的最后三年是与我一起度过的，那时姐妹们已先后结婚，只有我和奶奶相依为命。虽然奶奶的身体一直没什么毛病，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奶奶真的老了。奶奶的腿不好使了，走路要扶着墙才行。就是这样，晚上我下班回家时，只要听到我这边有响动，奶奶就会到我屋里来坐一坐，与我唠唠嗑。我想，这一定是她白天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希望有个人在她身边说说话吧！这时候，我就会打开电视让她看看电视节目。这台彩色电视机还是父亲1986年出国带回来的。尽管她什么也看不懂，但脸上总是会浮现出慈祥的微笑，还说播音员在看她，在和她说话，其实播音员并没有看她。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奶奶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有一天，奶奶突然摔倒了，正赶上我午休从单位回家吃午饭。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后来奶奶再也没有下过床。我们也尝试让奶奶试着走一走，可她说腿疼，看样子她是怕再一次摔倒。奶奶身体一直很健康，我们都认为奶奶能活到百岁，可是奶奶卧床一段时间后就不太爱吃东西了；渐渐地，眼睛对光线也失去了反应。我预感到奶奶将不久于人世。1991年12月25日，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90岁。

　　想起过去奶奶那么疼爱我，而我却没有尽到孙子应尽的孝心，我的内心就会感到非常痛苦，并充满了愧疚。我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最后三年，我已经工作一段时间了，可我给奶奶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给她老人家买过。我不只是没给奶奶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给父亲、姐妹们买过什么礼物。现在想来，我真是一个不知道报恩的人。倒是他们非常关心我，三姐和妹妹在上学的时候就用她们仅有的一点生活补助给我买过一条尼龙裤子和一件T恤衫；还有二姐，她到上海出差给我买过一双很漂亮的皮鞋；大姐从深圳回来，给我买来一件非常漂亮的纯棉T恤衫。这些在当时都是令人非常羡慕的东西。尽管平时我从来不乱花钱，尽管我没给别的亲人买过什么礼物，但我最起码应该在第一个月开支的时候给奶奶买点什么，尽一份孝心，也不枉奶奶白疼我一回。从这点上看，我还是一个不懂事、不成熟的孩子。

　　回想过去，那些感人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让我无法忘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自己的奶奶？奶奶对我的好是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亏欠奶奶。每当想起这些，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对人生和生命也有了更多的感悟。我觉得应该写点东西来纪念奶奶，向奶奶忏悔。我必须向奶奶忏悔，让自己的心灵完全坦白，让读者洞见我生活中的一切角落，也许只有这样我的内心世界才能得到一丝安慰。我希望奶奶的在天之灵能宽恕和原谅我。

　　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