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向班主任刘老师和同学们诚恳悔过，尤其要向校长和全校的同学们鞠躬道歉。 ——作者

我（右一）和同学们的合影。这是1980年冬天在辽源龙山公园拍摄的

也许，已经没人记得当年我生病的事了；也许，更不会有人知道，我生病的事其实是个恶作剧，它已经在我的心里整整隐藏了32年。作为导演这幕恶作剧的当事人，我怎么可能把它从记忆里抹去呢？事实上，很多年以来，我一直为此感到愧疚和不安，时常谴责自己，只是始终没有勇气向老师和同学们公开谢罪。

　　直到前几天，我偶然在《新文化报》上看到了“扪心”版的征文，我想，这也许是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吧！可当我拿起笔来的时候，千头万绪竟然一齐涌上心头，就像没弦的琵琶，一时不知从哪儿弹起。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

　　离群索居，让人难以捉摸

　　1979年，我19岁时，考入了辽源商业学校，学的是商业企业管理专业。我们商管二班一共有40名同学，其中女生14名，都住在同一个寝室里。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专业，上课的时候总是偷偷地写一些幼稚可笑的诗句，还写小说和散文，甚至都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当老师提问我的时候，我总是答非所问，常常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今天看来，我写的那些诗句啊、小说啊、散文啊，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根本没有多少文采，更经不起推敲。

　　可同学们还真以为我是才高八斗的“高人”呢！有几个女同学还主动与我亲近，找我谈天说地，甚至其他班级的几个女生也来找我，与我一起到学校后面的山上采花、看书，还把心里的小秘密悄悄地告诉我。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虽然对男女之间恋爱的事一窍不通，但还是乐于分享她们心里的小秘密。后来，我听一个女同学告诉我，有许多男同学都对我挺有好感的，只是我不同男生说话而已。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傲，我是因为太自卑，才对男同学敬而远之的。

　　我总是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而且心理压力很大。我的自卑感来自于自己的容貌。我总在想，同样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为什么不如人家长得那么如花似玉呢？虽然有的女孩子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描眉画眼，就是涂脂抹粉，再就是谈情说爱，心里很空虚，我比她们充实多了。但与她们的光鲜亮丽比起来，我就自惭形秽，心灰意冷。因此，我在班里从不主动和同学们交流，整天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而且，在同学们看来，我的性格也有些古怪孤僻。有的同学说我是“沉默的人”、“不可理喻的人”、“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还有的同学说我是“自由女神”、“唐朝诗人”。我想，我永远是一个套中人吧！我就像“套子里的人”一样，谨小慎微，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我害怕受到伤害。

　　我喜欢离群索居、独往独来，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大侠一样，一个人天马行空，甚至匿影藏形，让人看不见我真实的面目。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在和安全。

　　深夜里，在教室扮女鬼作妖

　　那时，我们学校有规定，晚上9时30分必须熄灯就寝，任何人也不许擅自离开寝室，否则被学生会发现了就要扣寝室的分，同时还要在全校通报批评。然而，我可不管这些，既然我是“自由女神”，当然要彰显自己独特的个性了。你说人生最向往的是什么，不就是自由吗？如果一个人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该是多么郁闷啊！这可不是我“唐朝诗人”的性格。

　　于是，深更半夜里，我经常悄悄地溜出女生宿舍，一个人来到教室里看小说、看散文、写诗歌，还大声地朗诵诗歌。有时候天都快亮了，我才从教学楼里出来，偷偷摸摸地溜回寝室，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继续睡觉。我想，应该是没有人发现过我的“熊迹”吧？我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暗暗欢喜呢！

　　“小女无才赋闲诗，当仁不让虑远识。共赏明月谁如此，笼月淡烟悔不迟。”我深夜独自在教室里，看到这首自己写出的诗句，竟被自己的“才华”感动了，我多么想放声大笑三天三夜！可是，我又不敢放浪形骸，因为担心被人听到。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班级的荣誉就会毁在我的手里，我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吗！有时怕被人发现，我在教室里都不敢开灯，打着手电筒照明。

　　深夜里独自在教室里的我，与在同学们面前那个羞涩、自卑的我判若两人。那是我一个人的世界，我忘情地享受着独处的安宁和惬意，忘情地沉浸在诗里、小说里、散文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在那里，我和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自信、调皮，就像冲出牢笼的黄雀，特别开心快乐，特别逍遥自在……

　　还记得那天我打着手电筒一个人在教室里作妖。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女鬼的画像，然后就开始捉女鬼，甚至把自己也当成了女鬼，自娱自乐，孤芳自赏。我真是半夜里弹琵琶，暗中作乐啊！

　　警车来了，虚惊一场

　　不过一天夜里，会统班的一个女生宿舍发生了被盗事件，着实让我虚惊一场。

　　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被盗事件，因为那天的半夜里，我正在教室里写日记呢！大概是后半夜了，反正天还没有亮呢，我突然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在那么寂静无声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格外阴森恐怖，仿佛窗外的杨柳树都变成了无数的妖魔鬼怪，在外面鬼哭狼嚎似的。其实，对于妖魔鬼怪，我并不那么恐惧，毕竟自己也曾扮演过女鬼。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辆警车竟然开到我们学校里了，还在我们的教学楼下停了下来，而我所在的商管二班教室就在教学楼的5楼。这的确令我大吃一惊，心里“咚咚咚”地打起了鼓，猜想那辆警车是不是来抓我的呢？难道说一个人晚上在教室里学习也是犯法的吗？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谢天谢地，就在我心里敲锣打鼓的时候，那辆警车却向我们女生寝室那个方向开去了。

　　我也忙着回到寝室，看到寝室里的同学都起来了，会统班女生宿舍围满了人（会统班女生宿舍就在我们宿舍的隔壁）。原来她们的寝室被盗了，门窗也被砸坏了，她们都受到了惊吓，有的同学还在那里哭呢……

　　看到这里，我的精神又紧张起来了。当时我心里想：警察会不会怀疑是我作的案呢？因为只有我自己没有在寝室里睡觉。那几天，我惶惶不可终日，天天担心警察会来找我。可是，我又不能向任何人袒露心迹，只好一个人在那里担惊受怕，并在心里默默祷告：“上帝保佑，不要让警察来找我。”如果我被警察带去审讯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我呢？我以后又该如何做人呢？

　　那些日子，我有所收敛，不敢在半夜里去教室作妖了。可是，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也没有见到警察来找我。后来听说警察已经破了案，还抓到了那个作案人，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又开始“重操旧业”了。于是，三更半夜里，我又在教室“舞文弄墨”、胡思乱想了……

　　自编自演，病情“沉重”

　　虽然，我的内心就像一团火，对友谊、对爱情充满了热情和向往，但是我又不想让这团火燃烧起来，不想让自己的热情和向往在全班同学面前有所流露。我仍然封闭着自己的心扉，不让别人了解自己内心的感受。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引起别人的关心和注意。由于我的离群索居，自命不凡，与我要好的几个女同学也好像与我疏远了，我感到自己就像山上的一棵小草，被人扔在了一边，无人问津。我想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关心我？还会不会有人感觉到我的存在？

　　事情的缘起是期末考试。那是我们入学第二年的期末考试。眼看着考试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我还没复习好呢！那时候毕竟是刚刚恢复高考的头几年，学校对学生的成绩要求得十分严格，每一科必须在60分以上。如果有一科没有及格，学校就不允许我们毕业，而且没有正当理由，学校是不会批准补考的。考试不及格怎么办？如果毕不了业，我可怎么向老师和父母交代啊？我感到压力非常大。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长期的睡眠不足和用脑过度，让我的身体有些疲倦。于是有一天，我感冒了，有点头疼，不过一点也不严重，吃上几片感冒药就会好。可是我心里又想，我都病了，为什么没有人同情我、关心我呢？我觉得自己好可怜啊！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人，没有人重视我的存在，也许上帝早已将我抛弃在了黑暗的天籁里。

　　或许是为了引起别人的同情，渴望别人的关注和重视，或许是我更渴望同学间的友爱能在我身体不适的时候光顾我。突然，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演一出戏，让自己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虽然我并不是一个处心积虑、诡计多端的人，也许只是自己自卑、自私的心理在作怪吧，我导演了一出自欺欺人的戏，欺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感情。

　　为了使自己的病看起来很严重，我就多吃了一片感冒药（其实一共也就是吃了两片感冒药），并且把自己的头蒙在了被子里。同时，由于一天没吃饭了，胃里真的有些难受，我就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龇牙咧嘴的。我还把头埋在了枕头里面，看起来，脸上的气色也非常不好……

　　下午的时候，有个同学叫我吃饭时，发现了我的惨状。她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我头痛得非常厉害，还吃了很多药，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们了……”我有些想不起当时自己还说了些什么，也许是说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吧，反正我们寝室的同学们都吓坏了，都惊慌失措起来。有的同学立刻冲出去找来了我们的班主任刘慧林老师，还有的同学找来了校长。

　　刘慧林老师看到我病了，而且很“沉重”，他非常焦急，立刻找来了校卫生所的医生。这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班里的许多男同学听说我病了，也都纷纷跑了出来，到女寝室看望我这个“病人”。有的男同学更是一副热心肠，还跑出去找来了车子，非要把我送到辽源市内的大医院不可。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去……

　　后来，不只是我们班，全校的同学差不多都来了，我们寝室的里面和外面都站满了人。我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妖”，竟然惊动了这么多人！我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真心地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我真的十分感动，好像吃了冬月里的甘蔗——甜透了心。

　　卫生所的医生给我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身体，然后他告诉校长和刘老师，以及那些围着我的同学们，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他嘱我多休息，好好吃饭，身体很快就会康复的……

　　第二天早上，刘慧林老师决定亲自把我送回家休养几天。我家在公主岭市，当时得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他担心我在路上病情加重，才坚持亲自送我。可是我毕竟做贼心虚，欺骗了老师和同学，心里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再说，如果是刘老师把我送回家，我父母一定会以为我的病有多么严重呢！我该如何向父母交代这件事啊？

　　于是，我说什么也不让刘老师送我回家。为了把自己的谎言圆下去，我只是坚持让同学送我回家。刘老师无可奈何，只好派了两个和我要好的女同学——高燕子和马玉春送我。

　　就这样，我高高兴兴地同马玉春和高燕子坐上了回公主岭市的火车。这时我的病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头也不疼了，精神也越来越好。可是，一路上，高燕子和马玉春还是对我问寒问暖，呵护备至。她们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呢？

　　虽然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有好几科专业课程，可是为了让自己导演的独幕剧能继续进行下去，我并没有参加考试，而是后来补考的。虽然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给了我极大的关怀和帮助，令我心怀感激，没齿难忘，可是那时候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也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暗自为自己能成为这样一个“高明”的导演和演员而沾沾自喜呢！每一个镜头都那么扣人心弦，每一个情节都那么天衣无缝，我的人生是多么精彩啊！我可真有“才”！ 

　　反思过往，真诚道歉

　　白驹过隙，岁月匆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不再为自己的演技而沾沾自喜了。与此相反，我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用欺骗来获取别人的爱，这种行为是猥琐的、卑微的，我的心理是阴暗的、功利的，我欺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感情。他们对我的演技深信不疑，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关心我的身体，为我的“病情”心急火燎，我应该向他们道歉。

　　虽然这是个已经隐藏了32年的秘密，况且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但是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也不想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记得10年前我们班级同学聚会的时候，我特别想当着同学们的面公开这个秘密，向大家鞠躬道歉。然而，看着同学们久别重逢的亲热劲儿，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尽管我悔不当初，可是心里又想，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早已是时过境迁了，老师和同学们还会记得那件事吗？如果我突然说出来，大家会不会以为我是在自作多情，多此一举呢？那样，我岂不是自寻烦恼，自讨没趣吗？我不知道老师和同学们会怎么想，也无法想像会出现什么样的尴尬场面，于是我退缩了。

　　人在江湖上混，欠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我不想永远地欺骗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也不希望自己总是这样背着棉絮过河——越背越重。我多想放下这个沉重的包袱啊！

　　今天，我就借《新文化报》这个平台，向班主任刘老师和同学们诚恳悔过，尤其要向校长和全校的同学们鞠躬道歉。我想，只有这样公开地说出事情的真相，才能表达出我的真心和诚意。感谢你们——我的老师和同学，对不起！

　　吕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