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大黑,亲爱的伙伴,我必须为你的死忏悔一生

 大黑,你对我是那么信任、忠诚和服从,可我却没能在你生死攸关的时刻,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责任,挽救你的生命。——作者 吴可


1974年,我从农村插队回来不久,在家中留影

我几个月大时,与父母的合影。

没想到这个小婴孩长大后竟然如此狠心地对付一条无助的狗


这是两篇对狗的忏悔文字。两位作者在来信中都说,想对一条狗“写点忏悔的文字”,且“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其中吴可说:“大黑虽然是一条狗,但我对它的感情就像对人一样。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是做作、矫情,那不就是一条狗吗?不,我真的认为我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今天,我们就把两篇稿件同时刊发,以飨读者。

  ——编者


  大黑,是一条黑色的狗,不是我们人类。


  在我下乡的4年里,它陪伴着我,跟随着我,和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可是,在它为我闯下杀身之祸,需要我保护时,我却没有站出来挽救它的生命。


  大黑,你是我一辈子的愧疚,你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言表的懊悔和伤痛。


  初识


  1969年的初冬,我们长春知青一行12人,来到吉林省敦化县关帝镇一个叫平安屯的小山村,插队落户。


  到达村子时,天色已晚,我们5个女生被安置在一户农家的西屋里。放下行装,我便急匆匆地寻找茅房,想方便一下。在房子的后院,柴草垛的旁边,我找到了茅房,一个用秫秸围起来的四面透风的地方。因为看到里边很脏,我就决定在柴草垛和茅房的夹缝里解决一下。正当我蹲下来酣畅淋漓地方便时,一条黑乎乎的家伙忽然一下子窜到我的跟前,扑到我的身上,在我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毫无防备,又惊又怕又痛,拼命地嚎叫起来。那声音一定很骇人,把那黑家伙吓跑了。


  房东大娘和同学们也都听到了我的叫声,纷纷跑出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大家都哭笑不得。房东大娘把我拉到怀里,摸着我的头发说:“丫头,不怕!不怕!”见我慢慢安定下来,她又说:“唉!你往人家的窝里撒尿,它能不急眼吗?”那草垛的夹缝原来是房东家大黑狗的窝啊!


  回到屋里,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我膝盖处的棉裤被咬破了,露出了棉花。我脱下棉裤,还好,膝盖只是破了点皮,并未出血。同学们为我擦了点碘酒,看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我抹了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破涕为笑。


  第二天早晨,我在院子里看到了那条大黑狗。仔细地打量着大黑狗,我发现它的确长得挺高大,一身的黑毛,只有两只前爪上有少许白毛。它支棱着耳朵,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一副很警觉的样子。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狗,昨晚的一幕还让我心有余悸,便很小心地退了几步,拉远了和大黑狗的距离。


  见此情景,房东大娘走过来,拍了拍大黑狗的头,又指了指我和同学们,对它说:“她们都是咱家的人了,不能咬,听见没?”大娘又对我们说:“这狗叫‘大黑’,别看它长得大,才一岁多。这狗挺邪乎,是蔫巴邪乎,不声不响地就咬人。不过,它可是看家的好手……”


  朋友


  在小山村里安顿下来,每天上工、下工,进出院子,我都会绕开大黑走。平时走在路上,别人家的狗 “汪汪”地叫,我也会非常紧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一晃儿几个月过去了。渐渐地,我感到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它们有时只是瞎叫唤,为自己壮胆罢了。尤其是大黑,连叫也不叫,总是静静地卧在门前,默默地看着我们进进出出。


  我发现,大黑也很可怜,它几乎总是处于饥饿状态,房东没什么给它吃的,最好的饭食就是涮锅水,连鸡食、猪食都捞不到。它的肚子总是瘪瘪的,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每当我们掀锅起出香喷喷、热腾腾的玉米面大饼子时,它就蹲在伙房的门外,伸出细长的舌头,左右舔着自己的嘴巴,黑眼睛里闪着渴望和热切的光。但是,它从不往伙房里凑。


  一次,我把粘在锅底的一块锅巴用铲子铲下来,丢给了它。它一跃而起,准确地用嘴接住了锅巴,吞了下去。然后,它卷起尾巴,冲着我摇了又摇,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柔和、亲切了许多。


  以后的日子,我总是想方设法地给大黑弄点吃的。那年代,粮食金贵,同学们又正是年轻能吃的时候,每天劳动,消耗很大,自身的营养尚且补充不够,很少有剩余饭菜,每顿饭几乎都是锅光碗净。我只好自己省下一点给大黑吃,一块大饼子,半碗小米粥,或是一块硬锅巴。我还把我的一个掉了漆的小瓷盆给大黑做了饭盆。


  那时,我们集体户的同学轮流做饭。轮到我做饭时,就会让大黑吃得多一点,什么捞饭的米汤啊,菜汤拌饭啊……同学们看到了,就埋怨我浪费了大家的口粮,房东大娘也认为我把大黑惯坏了,她说:“哪有狗吃人的饭食呢?”可我受不了大黑那饥饿期待的眼神。民以食为天,狗也以食为天啊!


  在我的喂养下,大黑渐渐地强壮起来,黑色的毛也光亮了,尤其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变得目光炯炯,格外有神。


  大黑成了我的亲密伙伴和朋友。每当我去上工,它总要跟在我后边,送出好远。我下工时,它也会老远地迎出来,扑到我身上和我亲热一番,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欢快地摇着尾巴。同学们都笑我:“不咬不成交啊!”而我却感到,狗很懂得知恩图报,你对它好,它绝对会对你好,而且表里如一,这点比有些人还强呢!有些人,你对他好,他未必对你好;有些人表面对你好,暗地里给你下绊子。


  情深


  在与大黑的长期接触中,我发现它很聪明,不仅能听懂人的一些简单话语,领会人的意图,听从人的召唤,还能感知人的喜怒哀乐,真的是善解人意呢!我也能从它的眼神和行动中,知道它的想法和要求。它抬着头,乞求地看着我,那是它饿了;它用爪子拨拉它的食盆,那是它渴了;它用爪子在身上掸来掸去,那是它太脏了,要洗澡……于是,我尽我的努力去满足它的要求,让它吃饱喝足,带它到山间的溪水里,把它冲洗得干干净净。特别是它前爪上的白毛,洗净之后非常显眼。我和它的这种相互的领会,真是很奇妙的。


  下乡的日子里,生活艰苦,劳动辛苦,想家痛苦,我的性格又很内向,闲暇时间不愿意和别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就愿意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或发呆。这时,大黑就会来陪伴我。它在我的身边卧着,一声不响,从不打扰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四周,好像是在保护我。


  一次我病了,躺在炕上起不来。大黑就在炕下卧着陪伴我,哪里也不去。当我呕吐时,它竟然用两只前爪扒在炕沿上,冲着我“呜呜”地叫着,样子很难过,像是在同情我,又像是在安慰我。


  还有一次,我接到爸爸的来信,说他已经“解放了,恢复了工作”,我蹲在地上哭了。大黑不明就里,惶恐地用头拱开我捂着脸的手,呆呆地看着我的眼睛。它那黑色的瞳仁里竟是悲戚的、湿润的泪水!我再一次破涕为笑,紧紧地抱住了它。


  在下乡的第二年,我们集体户的三间草房落成了。我们搬进了新居,5个女生住东屋,7个男生住西屋。新房子离原来的房东家不远,大黑几乎每天都到集体户来。男生们都特别喜欢它,总想讨好它,比我还舍得给它东西吃。但大黑不大理睬他们,还是围着我转来转去,这让男生们十分嫉妒。


  大黑俨然成了集体户的看家狗。但是,它晚上是必须回到房东家去的,回到它那个柴草垛夹缝的窝里。尽管男生们在灶边给它搭了一个铺着草垫子的舒适的窝,它却闻一闻就走开了。有几次男生们拦着它,想把它留下来,但它还是左闪右躲地逃走了。而在第二天早晨,它又颠儿颠儿地跑来了。同学们觉得大黑的行为难以理解,我却觉得大黑是很遵守做狗的规矩的。


  突变


  转眼间我们已在小山村里生活、劳动了4年,集体户里已有几名同学招工回城了,我也办理了接母亲班的手续,马上就要回城到母亲的单位上班了。


  就在这时,生产队长找到我,交给我一项挺艰巨的任务,让我去看守一片白菜、萝卜地。那白菜、萝卜是生产队为社员们准备的冬储菜,长势喜人,只是这片地紧靠着村西头的小路,时常有调皮的孩子们偷拔萝卜吃。那时的孩子哪有什么水果和零食啊,能吃上一个甜丝丝、脆生生的萝卜,已是一种不错的享受了。在队长期待的目光下,我接受了这项任务,并决定等秋收后再回城。


  以后的事,让我一辈子后悔不及,常怀忏悔之心。


  其实,凭着我的本事,是很难看住这片地的。只有带上大黑,我才会有威慑力。于是我带着大黑,起早贪黑地在这片地里守护着。看到我一副认认真真、忠于职守的样子,又有大黑虎视眈眈地守在一边,孩子们都很知趣地不来光顾萝卜地了。


  我的看守初见成效,生产队长表扬了我,又嘱我“照顾一下旁边的玉米地”。


  那个秋天,大地一片金灿灿的,丰收在望。下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吹得玉米叶子哗哗作响,我和大黑徜徉在玉米地里。我的心情时而宁静时而烦乱,不时地摸着大黑的头,喃喃自语:“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我会回来看你的……”


  大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忽然,那片白菜、萝卜地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嬉闹声。不好!又有人来偷萝卜了!我立刻紧张起来,拔腿就跑,想尽快赶去看个究竟。可这里距离路边至少有二三百米,来不及去阻止他们啊!情急之中我想到大黑,先让大黑把他们吓跑吧!我就冲着大黑喊了声:“冲!冲过去!”


  没有任何犹豫,大黑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我也急急地迈着垄沟往前赶。我刚走出不远,就听到前边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惨叫:“妈呀!”接着是一个孩子的哀嚎。


  哎呀!难道是大黑咬到孩子了?孩子那惊天动地的嚎哭惊动了村民们,人们纷纷跑了出来。很快,传来了村民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黑狗把小宝子咬了!”


  “哎呀,看咬得肉都翻出来了,出这么多血啊!”


  “这该死的大黑狗,咋说咬人就咬人呢!”


  “快套车去卫生院,得缝针,还得打狂犬疫苗呢!”


  我蒙了,呆住了,脚在垄沟里好像被陷住了,拔不起来。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吓得我冷汗淋漓。但我一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一步也没敢往前迈。


  好像是马车来了,拉着孩子走了,随即,人们也散去了。我不知在玉米地里站了多久。待我走到出事地点,天色已晚,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大黑也已不知去向,只有四野的庄稼在晚风中哗啦哗啦地响着,像大海里的巨浪,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我。我感到已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变得冰冷,麻木的双腿也不知向何处迈动,四周已一片漆黑。


  恍恍惚惚中,我回到集体户里。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几个男生正围着桌子大吃大嚼着什么。一个男生抬起头,看到了我,问:“你怎么才回来啊?真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啊!快来吃肉,给你留了一块大黑的腿儿呢!”


  “啊!大黑……”我的腿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大黑被房东家勒死了,大娘烀了一锅肉,给咱们送来一盆呢……”“你不知道啊?大黑把村西头老王家的大宝子咬了,犯了死罪啊!这大黑,净惹祸,不勒死它,大宝子家也不答应啊!” 


  我看着盆里的骨头和肉,胃里突然一阵痉挛。我冲出房门,在院子里呕吐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背起行囊,悄悄地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4年之久的小山村。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到房东家的柴草垛夹缝里看了看大黑那空洞洞的狗窝,在那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这个狗窝,曾是我的亲密伙伴大黑的家。如今,这个家已狗去窝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和温暖。我的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对大黑说——


  大黑,你走了,我也要走了,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你的庇佑了,我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无法面对你的灵魂。


  大黑,我的朋友!你对我是那么信任、忠诚和服从,可我却没能在你生死攸关的时刻,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责任,来挽救你的生命。你是因为我的过失、我的懦弱、我的不敢担当才被绞杀的,是我让你命逢厄运。倘若我当时能够冲过去,向人们解释一切,或许人们会迁怒于我,让我承担你咬人的责任。那样的话,你或许会得到人们的谅解而活下来。大黑,对不起!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可大黑的身影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徘徊着。仅仅是因为怕承担小宝被咬伤的责任,就让大黑去送死吗?我无法理解自己的自私和冷酷。我也为自己找过推卸责任的理由。比如,就要回城了,千万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再比如,当时蒙了,无法正确支配自己的思维,等等。但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它可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啊!我无法自圆其说,但有一点却十分顽固地存于心头,那就是,我必须为大黑的死忏悔一生。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要一想到那情那景,我的心就难以安宁。那场景,从大黑冲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天长地久地折磨着我,让我无法解脱。


  今天,我在这里写下这些为大黑忏悔的文字。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是做作、矫情。那不就是一条狗吗?不,面对忠诚有加的大黑——我这个亲密的伙伴,我是真的不能不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有些时候,人类所表露出来的自私与不齿,甚至远过于动物们。比如我。    


  吴可

 

 

  我把母亲的救命“恩人”打死了


  大黄,你就在我的梦里咬我,狠狠地咬吧……——作者 魏巍


  事情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吉林省公主岭市刘房子镇乐园村六屯。虽然在改革开放大潮的涌动下,这里已经告别了牛拉犁耕的生产作业方式,但这个小村庄依然是泥做的围墙土做的房,几户人家挤在一起围着14英寸黑白电视机看节目,沉闷得没有一点生气……


  初秋的夜,依然是那么静,静得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地听见。这个寂静的小村庄在月光的辉映下,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酣然入睡。有几只蛐蛐发出有节奏的叫声,好像在暗示着这将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这是小村庄里的一个普通人家。茅草土坯的房子,木板围成的牲畜棚里一头牲畜都没有,俨然成了堆放杂物的处所,院子里零星地放着几样农具,四周参差不齐的土墙也成了摆设。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这家的院子周围静悄悄的。这时,房屋的门突然开了,不知是门上的折叶锈蚀了还是门年久失修的缘故,一阵“吱”的响声划破了整个夜空,让人听着直起鸡皮疙瘩。


  从门里面走出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他身上披着一件黄色的旧呢子大衣,睡眼惺忪的样子应该是要起夜上茅房。


  就在他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动物,分不清是狼、是狗,还是从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野兽。它的四肢很高很长,浑身长着长长的黄毛,两只眼睛发射出令人生畏的光。但它却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令少年感到奇怪的是,这动物的面目并不狰狞,没有想要冲过来和他殊死搏斗的样子,而是从嘴和鼻子里发出一种讨好主人的声音,好像是在向少年暗示着什么。


  此时,少年先是打了一个冷战,而后揉了揉眼睛,镇定了一下心神。这一定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东西!想到这,少年随手拎起一把铁镐和这个不速之客对峙起来,希望能把它解决掉或者把它吓跑。其实少年心里也很害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战胜它。


  但是,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被少年吓跑,它反而萎缩着身子伏在地上,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泪水浸湿了,一点都没有和少年展开搏斗的意思。少年心想,这东西一定是害怕了,就立即抡起铁镐向它砸去……


  少年原以为这动物能躲开或者逃跑,哪知道它竟一动不动,任凭铁镐向它砸来,并不时地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全世界都能听得到。这时候屋里的灯亮了,应该是屋里的人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从里面匆匆跑出一对中年男女。


  看到院子里的发生的事情,这对中年男女惊呆了。此时这个畜生已被打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但它仍然没有反抗。中年女人急忙制止了这场杀戮。她仔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由得大声惊呼:“哎呀!这不是咱家的大黄吗?它救过我的命啊!”“是它,正是咱家大黄!”中年男人也认出来了。


  原来,大黄是这户人家养过的一条大狗。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那是一个多雨的夏天,连续半个月的大雨形成了肆虐的洪水,似乎要把整个世界吞没。村庄附近有一条河,由于降水量大,排水不畅,河水溢出,村庄又坐落在山脚下,几乎成了汪洋中的孤岛,形势十分严峻。许多人家都已搬到外地投亲靠友躲灾去了,但这户人家可能是太眷恋这片土地吧,尽管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男女主人还是死守阵地,祈祷上苍能可怜他们,尽快地停止下雨。可是,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他们,这天就像一个打破的水盆,依旧漏个不停。当他们想要撤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通往村外的石桥已经被洪水冲断,洪水光顾了这家人家。对于这场罕见的灾难,他们束手无策。洪水瞬间把男女主人吞没,也包括这家的一条大狗——大黄。


  男主人从小就会游泳,女主人则是“旱鸭子”。男主人奋力地想把女主人拽住,但是水太大了,里面还夹杂着树枝和野草,他们终于分开了,都在心里想着,有可能在此阴阳相隔了。后来,男主人使尽全身力气游到一颗老树下,他得救了。望着眼前滔滔的洪水,男主人痛不欲生,因为他没有能力去救助自己的妻子。


  天空依然雷雨交加,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此时的女主人还在汪洋中痛苦地挣扎着,身体一沉一浮,命悬一线。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眼看就要命归西天。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水下钻出一个黄乎乎的东西,它奋力地将女主人托起。女主人的身体终于露出了水面。


  这个黄乎乎的东西就是大黄!大黄在这样危难的时刻,并没有自顾逃命,因为它的女主人正处于危险之中。作为一个畜生,它平时在主人家没有吃过什么美味佳肴,甚至连续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但它没有怨言,而是在主人最需要它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舍身向主人施救。也许,它也曾想到自己会一命呜呼,但它没有想到退缩,它那颗忠于主人的心告诉它,主人没有了,自己也就没有了家。


  大黄逆着水流,一厘米一厘米地拖着主人向水边游去。虽然举步维艰,虽然几次被巨浪打翻,但它没有放弃,终于游到了水边。它用爪子叼住一个老树根,嘴里发出一种本能的叫声,似乎想把主人叫醒。主人终于苏醒过来,随手抓起那个老树根,用力地爬到岸边,她得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浪头打来,把大黄打入水底,大黄已没有力气再游上来。


  眼看着救命“恩人”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女主人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她没有办法,只能任凭肆虐的洪水把大黄吞噬。她心想,如果大黄还能活着回来,一定给大黄英雄般的礼遇,但也只是一种奢望,她只能祈求上天庇佑大黄。


  中年男女在邻居的帮助下来到了安全的地方。渐渐地,雨停了,太阳也从东方露出笑脸,洪水慢慢退去,留下一片狼藉景象。中年男女奋力地搜寻和呼喊,哪怕只有一点小小的希望,也要找到大黄。一天、两天、三天……奇迹没有出现,尽管他们找遍了洪水流经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渐渐地淡忘了大黄,也淡忘了那个雷雨交加的风雨之夜。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大黄竟然回家了,它在洪水中侥幸地活了下来!它没有忘记寻家,没有忘记它的主人,没有忘记那个用两片残瓦搭成的狗窝。可此时的大黄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身强力壮、腿爪饱满、走起路来像个将军的大黄了,它变得骨瘦如柴、毛发凌乱,蔫头耷脑。在这漫长的三年时间里,它一定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可能还和山上的野兽打过架,可能还被当做野狗受欺负。但它没有忘记这个家,终于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找到了家。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间毛坯的土房,还是那个参差不齐的围墙,就连那个狗窝也是当年的样子。它的眼睛湿润了,它不用再流浪了,又可以像其他的狗一样看家护院、保护主人了。它本想会得到主人的爱抚和怜悯,万万没有想到,迎接它的竟是一场凶猛的毒打。


  说到这里,我得向大家说明一下,那个用铁镐打大黄的正是我本人,而那一对中年男女则是我的父母。大黄是母亲从邻居家抱养的,当时它还是一个不到一个月的小狗崽。经过母亲细心地喂养,大黄健康地长大,和我的家人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情谊。在此期间,我一直在市里读初中,回家的次数很少,对大黄不是很熟悉。发水的时候我正在期中考试,没有在家,加之平时经常有从山上跑下来偷吃家禽的野兽光顾村里,我就本能地对大黄进行了回击,而且下的是死手,几镐刨下去,大黄已经奄奄一息。它本可以反抗,凭它的本领,几只狼都能对付得了。但是面对主人的毒打,它竟然没有丝毫反抗。它也完全可以逃脱,但是它没有跑掉,它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了这个家,它舍不得啊!母亲说,如果大黄面对的不是我,而是一头野狼或者野猪,它一定会为保护它的主人而殊死搏斗的。它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没有死在洪水里,没有死在流浪的途中,没有死在与野兽搏斗的战场上,却死在了主人的铁镐之下……


  大黄在母亲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惨死在我的手上。


  母亲抱着大黄放声大哭。我也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恨自己的冲动,恨自己的鲁莽。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永远难以忘记那个不平凡的初秋之夜。


  我们“厚葬”了大黄,把它装在一个大木匣子里,深深地埋在了一个朝阳的山坡上。


  大黄的死,让我从来没有这么透彻地理解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是“一失手成千古恨”啊!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我的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盖起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四周也是砖砌的围墙,家用电器也布置十分齐全。可全家人对大黄的愧疚之感,却永远挥之不去。


  在这里,我想对大黄说:“大黄,你就在我的梦里咬我,狠狠地咬吧……”


  魏巍




标签: 大黑 忏悔

作者:喃喃 分类:其他 浏览:1347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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