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这辈子都没让母亲省过心,我不是孝子

希望每个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像我一样,遗憾地说:“妈妈,身为您的儿子,我很抱歉。” ———作者

1973年,父亲母亲与四个儿子的全家福,后排左一是作者
作者的母亲与妻子合影,婆媳亲如母女

    当子女长大成人,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当父母能从子女的世界上剥离开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超脱地看待他们的得失,并耸耸肩不在乎地说“这是他们的生活”时,我不知道这对父母来说算不算一段美妙的时光。如果算,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的父母———特别是我的母亲,她并没有这一段美妙的时光,只因为她有我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儿时顽劣,惹祸不断

  母亲是个善良的老人,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对待儿子、儿媳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这种品格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我是1956年生人,今年已经62岁了。我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但母亲最疼的孩子却是我,因为从小我的身体就非常弱,总是生病,三天两头就得吃药、打针。我成人后我老姨来我家总是说:“绍侠,你都强活啊,就像没筋骨囊儿似的,你妈不论干什么活儿都得背着你,放不下,一天总咧咧,也不爱睡觉,不爱吃饭,把你妈累得够呛,也愁得够呛……”

  为了能让我的身体强壮起来,母亲总是抱着我去医院看病,并给我开小灶———喝羊奶。母亲为我操心最多。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慢慢地好起来。

  我虽然长得瘦小,体质差,但特别淘气,从小就给父母惹祸。

  有一次我在家点火,险些把自己和大弟弟烧死,现在想起这事都很后怕。那时我家住在天津路的邮局宿舍,那是一栋日本人盖的平房,这样的房子,室内许多地方都是木质结构,比如壁橱、地板。地板下面能放许多东西,空间很大。那时的人家都用炉子来烧饭,所以我家地板下面放了好多胶合板、柈子……

  有一天,母亲领着哥哥出去了,就我和大弟弟在家。当时我4岁左右,弟弟小我一岁多。那时不像现在,小孩有玩具可玩儿,在家里待着实在没意思,就想出去玩儿。可母亲怕我们出去走丢,出门时把门从外面锁上了。于是,我和弟弟说:“咱们俩把地板盖儿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啊?”弟弟说:“行。”我们就合力把地板盖儿给打开了。趴下来朝里面一看,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为了能看得见,我用火柴把纸点着往里面扔,哪知道里面就着起火来了。火苗一直往上窜,刹那间浓烟四起。弟弟搂着我,吓得哇哇大哭。正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母亲回来了,进屋赶紧把我们俩抱出去,又叫来邻居一同灭火。

  扑灭了火,母亲搂着我说:“绍侠,你太能闯祸了,多亏邻居帮忙,要不然这一栋房子都烧光了,你和弟弟的命也就没了。”我现在还时不时地想起这件事,是母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小时候不但爱惹祸,胆子还特别大,别人不敢干的事我都敢干。我手下有一帮小伙伴,他们都听我的,我是孩子头儿。我带领他们上天入地,淘得没边儿。

  1965年,那时我家已搬到了南关区曙光路的邮政村,离长春动植物公园(那时叫老虎公园)只有300米远,所以我经常带领小伙伴们去那里玩儿。公园四周是砖砌的外墙,我说:“谁能上墙上给我走一圈儿,我就给谁买冰糕吃,你们谁敢走?”旁边有个小伙伴说:“二哥,你打头儿我们就跟着走。”我说:“我打头儿走,你们都得给我买冰糕吃。”他们说:“行。”我就上去领他们走了一圈儿。那墙有两米多高,一旦掉下来,就得摔个半死。当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就这么淘。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全国动乱,学校停课了。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父亲让造反派送到北京审查去了。那时我不明事理,回家问母亲:“我爸官也不大啊,怎么也是走资派呢?”母亲说:“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后来,开始武斗了。我家附近有好几个学校,不时就有打枪、放炮的,我可高兴了。我当时上小学三年级,领一帮小伙伴捡子弹壳玩儿。常常是,枪炮声一停,我就向小伙伴们下命令:“冲啊!咱们捡子弹壳去喽。”

  那时造反派大串联,来长春的大学生可多了。他们有时候中午就在动植物公园的草地上睡觉。我看他们胸前都戴着毛主席像章,很好看,就领着几个小伙伴走过去。有的小伙伴不敢过来,害怕被抓,我说:“没事,抓住了咱们就使劲儿哭,他们看咱们小不能打咱们。”于是,我首当其冲,上去就薅,薅下来就跑。小伙伴们也随即跟过来。我们被抓住一回,他们没打我们,只是吓唬吓唬就拉倒了。至于打架,那就太多了。没上学的时候,邻居家有一个比我大的小孩,长得高,有一米七十多,但他很怕我,因为我打架不要命。一般情况下,他见我就蹽,喊:“你敢打我,我就打你弟弟!”上中学的时候,我有个同学,长得也高,有一米八十多。有一次,几句话说不对劲儿我就给他揍了。同学们就说他:“绍侠才那么高(一米六十多点儿),你还怕他?”他说:“不行啊,他会武术啊!”这话是咋来的呢?我还真不会武术,我父亲会武术,在长春市都特别有名气,可我们四个孩子谁也没学下来。但我身体很灵便,主要是打架下狠手。为此,我没少给家里惹祸。那时总有家长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孩来我家向我母亲告状。母亲为我操碎了心,经常找我姥姥哭诉心中的郁闷和无奈。

  小时候不管什么事情,总想挑个头儿,特别爱惹祸,但不是无中生有地打人,所以有一帮人还都听我的。我爱人1977年嫁给我时,总能看到一帮一帮的半大小子围着我,二哥长二哥短的。在邮政村,我还是挺有号召力的,这可能与我父母有关系。我父亲是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那个地方有较高的威望。我母亲的人缘很好,又特别善良,在那个地方也很有威信。比如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母亲都早早到场,有困难尽量帮忙。记得有个邻居家的孩子没了母亲,母亲经常帮着做棉衣棉裤、给孩子剪剪头什么的。看到有要饭的人,母亲从来没给过脸色,都是尽可能地找吃的或倒杯水。

 

母亲的油饼

  “文化大革命”后期,若不是我老姨给我们找了点儿活儿干,把我给绑住了,说不定我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当时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天天背着我们流泪。为了照顾我们哥儿几个,母亲始终也没有一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干长。本来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上班,那点儿工资养活全家六口人就不够日常开销,雪上加霜的是,父亲被审查后工资也停开了,那段时间是我家最困难的日子。这时候是我老姨给我家里找了点活儿,帮我们渡过了难关。老姨在3504军工厂上班,她让母亲领着我们哥儿几个给军工厂加工些军用手套来贴补家用。老姨说:“给他们哥儿几个找点儿活儿干,也省得你家绍侠一天到晚领着一帮孩子到处闯祸。”母亲说:“行。”母亲哄着我们说:“你们好好干,赚钱了给你们做好吃的。”于是,母亲领着我们开始干了起来。

  还别说,我们哥儿几个往门口一坐,拿起针线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呢,邻居和过路的人看见了都乐。哥哥大我两岁,我们做好了成品,母亲用一块布包好,给哥哥背上,哥哥从家走到东大桥送到姥姥家,让老姨再拿到单位去。每次哥哥送完以后,姥姥都会给拿些好吃的带回来。老姨每月领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总会接济给我们10块、5块的。那个年代工资都很低,在这里说声“谢谢老姨”。

  这一缝我还会缝被了,后来结婚我爱人洗被我就缝被,这手艺就是从那时候学会的。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等特殊的日子,是母亲用她那双勤劳的手撑起了这个家。

  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粮食限量供应,尤其是我家全是男孩子,口粮根本就不够吃。母亲怀我老弟弟的时候,都快生了,还喝高粱米汤呢,干的都给我们三个孩子吃了。到了秋收的时候,母亲领着我们哥儿几个去农村的亲戚家上大地里捡剩下的粮食,也吃过豆饼、榆树钱等。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都是让我们先吃,她总说自己不饿。让我记忆很深的是,那时母亲在南关大桥附近的一个饭店上班,工作是每天烙油饼。当饭店到中午吃伙食饭的时候,母亲分到的油饼总是舍不得吃,胡乱地对付一口,把那个油饼带回来给我们吃。看着那油汪汪的饼,我们吃得香甜,却不知道那是母亲的午餐,是母亲舍不得吃才使我们得以品尝到的美味啊!母亲上班早,每天凌晨两点钟就得走。她胖啊,有一次起来上班,她怕把我们吵醒,摸黑上厕所,下台阶时摔了一跤,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把胳膊摔坏了,直到她临终时那条胳膊也伸不直。但她连医院都没去,一直坚持上班,一天工也不耽误,为的是每天能给我们拿回一个油饼。现在想起来,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吧!

  母亲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永远忘不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们都睡了,母亲一个人还在不停地干这干那。我醒来劝母亲去睡,母亲说:“绍侠,等你们长大了,我就不用这么干活了。”

  伴随着挫折与艰辛,幸福与快乐,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我们顺利地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

 

成年惹下大祸,险些进监牢

  1970年,哥哥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当了知青。我1974年初中毕业,由于身体的原因在家待业。1976年社会招工,我被分配到食品工业公司。父亲当时问我:“你想上哪个单位?”我说:“哪儿都行,只要能为家贴补一些,赚到钱就行。”于是,我来到了长春市面包厂(20岁进厂,一直干到退休)。

  大弟弟1977年也下乡了……此时我们兄弟都已长大,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也能看见父母脸上的笑容了。我们做儿子的心里相当高兴,终于也能赚钱从经济方面为父母减轻负担了。

  1980年8月,我成了家。我和爱人从相识到相爱,最后走到了一起。我爱人很漂亮,对我也特别好。不久,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父母很高兴,尤其是我父亲,工作再忙每天也得抱抱大孙子。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那该有多好啊!可我却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

  那是1983年,有一天晚上,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来到我家。他是来找我帮他打仗的,因为他的一个朋友受欺负了。他知道我特别讲究,来找我肯定到位。他背着我爱人对我说:“咱们出来说……”当时我爱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她知道我好打仗,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我说:“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们一共7个人,去了朝阳区的一个工地。找我的那个朋友拿着枪刺,我们剩下的人都拿着砖头啥的。对方有40多人,都是从南方过来打工的。我们是半夜去的,当时那伙人正在开会呢,在一辅大炕上。一进屋两伙人就干起来了。

  那场仗打得很惨烈,我脑袋挨了一棒子,咬牙没倒下,倒下就困里面了,说不定就没命了。我往后一看,出大事了,我们打倒了三个人,都趴下不动了,当时也不知道死活(后来得知没出人命)。于是,我们冲开一条血路,都跑了出来。

  出来以后,我的那个朋友来我家看了我,拎了好多东西。我到医院诊断是轻微脑震荡,在家养了几天。

  当时正在严打,过了大约半年时间,那个领头的朋友被公安人员抓了起来,判了15年刑。他没有供出我们,自己都扛了下来。他是首犯,我是主犯,当时若抓到我,后果可想而知。

  过了七八年以后,我以为没什么事了。突然有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我们的保卫科长上车间找我说:“你有几个朋友找你。”我出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上来两个公安人员把我带走了。

  到了派出所,开始对我进行了审查。还好,我的档案里面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当时有个公安人员,他好像认识我,说:“你是不是81中74届的?”我说:“对。”他说他是78届的。他跟我说:“一开始就抓到你,起码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还正好赶上严打,你犯的是重伤害罪……你没有前科,而且你在社会上表现也不错,就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你。”

  回到家中,我前思后想,还是跟父母说了。我母亲和我爱人都哭了。母亲说:“绍侠啊,你咋这么能惹祸呢?这祸都让你惹大了!假如当时你进去了,你这一生就完了,你这个家也没了。你都这么大了,遇事咋还这么冲动,怎么这么让妈操心呢?”我说:“妈,您放心,肯定没有下一回了。”

  一位先哲说过,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开关,轻轻一按,便把人带到黑暗或光明两种境界。这话我信,因为当年在那个工地,我接触过这样一个开关。

 

喝坏身体,母亲心痛至极

  后来我母亲为啥生我的气呢?因为我喝酒。我是上世纪90年代上供应科跑销售的,待了10多年,这个酒就喝得没节制了,有时一天两顿三顿地喝,让我母亲非常担忧。母亲为啥特别反对我喝酒呢?我喝酒一般不吃饭,不像别人连吃带喝的,这样会特别伤身体。

  因为喝酒,我闹出了不少糗事。我酒喝到啥程度?半夜回家拿着棉褥子就开始小便,还以为是厕所,把我爱人都吓傻了,我已经喝得失去意识了。这种情况在单位也发生过。有一次我喝多以后把办公室的门推开了,我就以为这个屋是卫生间……当时屋里有人,都在看我,丢老人了。丢人还不算,有时还差点遇到危险。有一次喝多了往家走,眼瞅着到家了,却在马路边摔倒起不来了,还围上了一帮小孩,多亏我老弟弟下班路过给我背回来了。那时天已入冬,如果在外面冻一宿,估计得冻僵。还有一次喝完回单位,发现大门上锁了,我就爬上去想往下跳,但上去就下不来了,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被同事们给我抬屋里去了。

  那些年,类似的事时有发生,母亲为我操老心了,气得直哆嗦,心痛得要命。母亲总是哭着劝我:“这酒你不能少喝点啊?你不能不喝啊!总这样下去哪行啊?”母亲还经常叨念一句话:“你要是小鸡,我就给你掐死!”

  母亲也因此骂过我,有几次给我骂急眼了。我不像那哥儿几个,母亲骂了不吱声不顶嘴,我急眼了就顶嘴,瞪着眼睛跟母亲嗷嗷喊,把母亲气得号啕大哭。可母亲一下也舍不得打我,我从小就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不听话,而母亲怕我急眼了生气影响身体。

  最后,我到底喝出毛病来了。5年前,我发现脚脖子浮肿了,一按一个大坑。到医院一检查,是严重的酒精肝,接近肝硬化。医生说:“你不能再喝酒,再喝你这命就没了。”我心里想,又得让母亲操心了。

  这个消息,给我母亲吓坏了,也心痛到了极点。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母亲在家哭了半个月。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如果把古今中外母亲为牵挂儿子落下的泪水统统收集起来,恐怕会成为一个新的海洋,一个新的咸海。

  出院回来,我第一句话是叫母亲不要哭:“妈,我没事……”母亲说:“绍侠,你能不能让妈省点儿心啊?别再喝酒了行不行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母亲突然去世,我不在身边

  母亲操劳了一生,到了晚年也不得安宁。父亲离休以后,身体一直很好,因为父亲练了一辈子武术。但就在2000年前后,父亲突然得了脑出血,住了好几回院也不见好转,最后又发展到帕金森。得了这个病四肢僵硬,翻不了身,瘫痪在床。他后期卧床都是我母亲精心侍候,在七八年里把我父亲侍候得没有一点褥疮。我们做儿子的也帮忙,但怎么做也做不到母亲那样。这里特别说一说我的大弟弟。他住在二道区,天天早上来到父亲床前耐心地喂父亲吃饭(父亲的嘴硬张不开,每次喂饭都得先掰开,之后才能往里喂。刷牙漱口也是这样。都是大弟弟在做这些事),下班后也是如此,一年365天,风雨无阻,直到2005年我父亲离开人世。

  父亲走了以后,我们陪伴在母亲身边,家里已是四世同堂了,老人可以颐养天年,尽享天伦之乐了。母亲晚年没有什么大病,也就是腰腿疼,后期得了糖尿病。这个病每天需要吃各种药,还得打针。

  我检查出毛病以后,我们单位领导也很照顾我,还没到退休年龄就让我回家养着,照样发工资,啥待遇也不差。我就回家了,开始侍候我母亲,负责母亲的日常起居,直到母亲去世。

  我学会了给母亲打针,每天按时督促她吃药。可做饭我不会,我上厨房做饭,母亲就坐在我旁边教我,告诉我这个菜怎么做、那个菜怎么做。母亲对我很满意,总是说:“哎呀,我得儿子济了。”有时做点好菜,我还是总惦记喝点儿,母亲就像哄小孩一样哄我:“绍侠,你少喝点儿,别多喝,你听妈的话,行不?”我说:“行,我只喝一点儿。”

  2015年12月18日,是我最悔恨的一天。那天早上哥哥来了,我说:“你今天来照顾妈吧,我去光华学院那边看看孙子。”哥哥说:“你去吧。”当时我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哪想到我这一走母子天各一方啊!快到中午时,老弟弟来电话说:“妈不行了!”我赶紧打车往家赶,但还是没能和母亲说上一句话。我心如刀绞,悔恨不已,跑到母亲身前,久久地缓不过神来。母亲不该走得这么快,她是家里的山,她是家里的脊梁,可我再也不能唤回亲爱的母亲,再也听不到母亲喊我一声儿子了。我母亲去世时84岁,之前因心脏不舒服住过一段时间的院,13日才出的院。

  办完母亲的丧事,我大病一场,发烧到40多摄氏度,左耳什么也听不见了。哥哥弟弟还有孩子们都劝我,可我就是恨自己那天不该离开母亲。我爱人也从儿子家赶回来了,劝我说:“你要坚强一些,要对这个家负责,妈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样啊!”于是,我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说就是一股急火,打打针就会好了,同时也需要病人的配合。

  病好之后,我来到母亲的遗像前,母亲在墙上的黑镜框里向我恬静地微笑。她用慈祥的目光望着我,好像在说:“绍侠,坚强些,好好的,别总喝酒了,身体要紧。妈在的时候每天都管着你,现在不在了,自己要保重,让妈省点儿心。”

  “让妈省点儿心”,这也是我从懂事到母亲去世这漫长的几十年里,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回首往事,在我年幼时,身体瘦弱不堪,不爱吃饭,二十多岁的母亲抱我去医院看病,她焦虑地徘徊在医院的走廊里,忧心忡忡地等待医生为我做全身检查。母亲问比她年长的医生:“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为孩子操心?”那医生回答:“等他到了六七岁就好了。”当我母亲三十多岁的时候,听着不时找上门来的家长抱怨我如何如何淘气,如何如何打了他们家的孩子时,揪心的母亲就去问我姥姥:“他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姥姥说:“不用担心,等他过了调皮捣蛋的年龄,孩子们会走过这个阶段的。”当母亲四十多岁的时候,得知我跟人打仗被公安机关抓去的消息,母亲问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让妈操心呢?”我说:“肯定没有下一回了。”当我母亲年过七旬,身体已大不如前,可她仍在为我操心,她继续不能自控地为我的酗酒而苦闷,为我把身体喝出毛病而煎熬,和我一同承受着生活中这样那样的失落。母亲问我:“你能不能让妈省点儿心啊?”我说:“我不喝了。”

  什么时候,母亲才能够摆脱为我操心的阴霾,过上自己的生活?难道只要有了我这样一个儿子,我的母亲就会不可救药地终生沦为“操心”的阶下囚吗?是我,让我的母亲一辈子无休无止的为我“操心”了。不管她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个不让她省心的儿子。

  我的母亲虽然长得高高大大,体重达190斤,但按性格或天性,母亲的忧心太重,比常人重得多,她的忧心常伴有焦虑,不易化解。母亲太牵挂儿子们,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为自己,只为儿子们。我的种种不当行为,让母亲备受煎熬。所以,我这个人,活到今天,谁也不欠,只欠我母亲的。我这辈子净惹祸了,没让母亲省过心,使我深感内疚。

  岁月易逝,人生易凋。转眼母亲已经去世两三年了,一提起母亲我心里就难过。希望每个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像我一样,遗憾地说:“妈妈,身为您的儿子,我很抱歉。”

王绍侠

 

 

标签: 母亲

作者:喃喃 分类:亲人 浏览:1122 评论:0
留言列表
发表评论
来宾的头像